兴都库什山脉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阿富汗的大地上。
对于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贾马尔(岩羊)和他的小队来说,这片阴影,既是庇护所,也是一座巨大的、无形的囚笼。
他们藏身在一个被废弃的、位于半山腰的坎儿井里。
这里阴暗、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
幸存的七名战士,像一群受伤的孤狼,蜷缩在角落里,默默地舔舐着各自的伤口,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小狼”(法里德)坐在贾马尔的身边,怀里紧紧抱着那具已经打空了的rpg-7发射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的眼神空洞,不再有之前的兴奋和稚气,那场短暂的胜利和紧随其后的血腥屠杀,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年轻的心上,烫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疤痕。
“‘岩羊’”他喃喃地开口,声音嘶哑,“我们我们还剩下多少子弹?”
贾马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几个ak-47的弹匣,从同伴们那里收集起来,排在自己面前。
五个,总共只有五个满装的弹匣,外加纳西尔那支老式步枪剩下的不到二十发子弹。
至于反坦克武器,已经彻底告罄。
这点火力,别说再去伏击t-72,就连对付一小队联邦的摩托化步兵,都显得捉襟见肘。
“我们还能打吗?”法里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贾马尔抬起头,环视着自己的兄弟们。
卡里姆,那个沉稳如山的中年男人,正在用一块破布,包扎着手臂上被弹片划开的伤口;纳西尔,那个神枪手,正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那支比自己年纪还大的步枪,眼神却茫然地望着黑暗的井口。
其他几个人,也都垂着头,沉默不语。
失败和死亡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能。”贾马尔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他拿起一个弹匣,重新插进自己的ak步枪,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只要我们还活着,手里还有枪,这场战争,就没有结束。休息一下,天黑后,我们向北转移,去马苏德兄弟那里,他们应该还有些补给。”
他的话,并没有带来多少安慰。
所有人都知道,马苏德的部队,同样在联邦的重点围剿之下,日子并不比他们好过。
这更像是一种聊以自慰的、没有目的地的流浪。
就在这时,井口传来了一阵特殊的、三长两短的鸟鸣声。
这是他们和山下村庄里联络人的暗号。
贾马尔立刻警惕起来,他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瞬间抓起了武器,紧张地望向井口。
一个瘦小的身影,顺着绳子滑了下来。
是村里的信使,一个名叫哈桑的少年。
他气喘吁吁,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兴奋和神秘的表情。
“‘岩羊’!”哈桑跑到贾马尔面前,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指挥官传来消息!从白沙瓦来的消息!让我们立刻派人,去边境的‘鹰巢’据点,接收一批一批真主赐予的新武器!”
“新武器?”贾马尔皱起了眉头,“什么新武器?鹰酱佬又肯给东西了?”
“不知道!”哈桑摇着头,眼睛却在放光,“信上说,不是鹰酱的,也不是埃及人的。是一种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专门用来猎杀‘shaita’(魔鬼)的‘真主之矛’!指挥官让您,亲自带两个人去看看!”
贾马尔的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但更多的,还是一股无法抑制的希望。
在这弹尽粮绝的时刻,任何关于新武器的消息,都像是沙漠中的一捧清泉,足以让濒死之人,重新燃起求生的欲望。
他看了一眼身边同样露出惊疑神色的“小狼”和卡里姆,沉声说道:“好!我们去看看,真主到底赐予了我们什么样的‘长矛’。”
一个半月前。
南国的天气,已经带上了初夏的湿热。
但在凤凰军工厂那巨大的、恒温恒湿的精密总装车间里,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带着一丝紧张而又兴奋的凉意。
姜晨正站在车间中央,审视着眼前即将完成的“杰作”。
这一个多月以来,整个工厂几乎进入了战时状态。
在冯振国亲自下达的最高优先级指令下,所有的资源,都向这个代号为“援手”的绝密项目倾斜。
老王厂长带领着最精锐的技工团队,几乎是吃住都在车间里。
他们放弃了所有精密的数控机床,反而用上了早已淘汰的、五十年代的老式车床和铣床,甚至动用了手工锉刀和砂纸,目的只有一个——在每一个零件上,都刻意地留下那种属于第三世界国家小作坊的、独一无二的“粗糙感”。
这种逆向的“做旧”工艺,比追求极致的精密,更考验一个老师傅的功力。
李学敏和他的弹药实验室,则在一次次的失败后,终于攻克了“自锻成型战斗部”的稳定装药技术。
他们用最常见的黑索金炸药作为基底,通过调整药柱的形状和密度,成功实现了在引爆瞬间,将那块紫铜药罩,稳定地塑形成一道高速金属射流。
每一次的静态爆炸试验,都在厚重的钢靶上,留下一个深邃的、边缘光滑得如同艺术品般的孔洞。
而张涛,则带着他手下那群平均学历至少是专科的工程师和技术员们,进行着一项堪称凤凰军工厂历史上最“离经叛道”的测试。
他从厂里的后勤部门,找来了几个刚刚入职、只负责打扫卫生的年轻工人,这些人文化水平不高,也从未接触过任何武器。
张涛把他们带到试验场,指着桌上那本由姜晨亲手绘制的全图画说明书和一堆“红箭-73g”的散装零件,用最简单的话说道:“你们的任务,就是看着这本小人书,把这堆铁疙瘩,给拼起来。”
于是,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就在这间本该充满严谨科学氛围的试验场里上演了。
而他们这些高级工程师们也尝试着用这些“文盲”的视角去理解这样一张“说明书”。
这些工程师们,平日里都是和复杂的图纸、精密的公式打交道的天之骄子,此刻却被要求彻底忘掉自己的知识,用最原始的、文盲的视角去审视这本说明书。
一个年轻的工程师,因为习惯性地想用游标卡尺去测量一个零件的公差,被张涛当场抓住,罚他对着墙壁反思“什么叫直觉”。
另一个负责电路设计的专家,在看到一个工人把一个插头反着插了半天也插不进去时,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去纠正,嘴里还念叨着“防呆口设计不明显”,结果被张涛一把拉住。
“别动!让他自己试!如果他能凭蛮力插进去还不会损坏电路,那才是我们设计的成功!”
为此,他们还闹出了一些笑话。
比如,有一个工人,完全误解了图画上一个关于“旋转拧紧”的箭头标识,他以为是让他用尽全身力气去砸那个部件,结果差点把一个昂贵的操控盒给砸坏。
这件事之后,姜晨亲自修改了图纸,在那个箭头的旁边,又加了一个夸张的、带着笑脸的人像,用手做出一个轻轻旋转的动作,旁边还画了一个被砸坏的、哭丧着脸的操控盒,并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正是通过这种近乎荒诞的、不断试错的方式,他们反复修改着说明书上的每一个细节,确保每一个步骤,都简单到可以用直-觉去理解。
他们要达到的最终效果是:一个从未见过导弹的阿富汗牧民,在紧张的战场环境下,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辨认文字,仅凭着图画的引导,就能在几分钟内,将一堆冰冷的零件,组装成一把能够猎杀坦克的致命武器。
这本身,就是一种超越了传统工程学的、深入到人性和心理层面的、更高维度的设计。
此刻,这些凝聚了整个工厂最高技术水平和无数人心血的“牧马人”系统改装套件,正被工人们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个毫不起眼的、印着模糊的“农用机械备件”俄文字样的木箱里。
“姜厂长,首批订单,全部准备好了。”老王厂长走到他身边,递上一份出货清单,他的眼圈发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一共二十套‘防空/支援型’套件,和十套‘猎杀型’套件,包括三十枚‘红箭-73g’导弹。按照您的要求,所有的零件上,都做了‘做旧’和‘粗糙化’处理,绝对看不出是我们厂里出来的东西。就连那些螺栓的螺纹,我们都刻意做得有些公差,保证和联邦那些傻大黑粗的风格一模一样。”
姜晨点了点头,拿起一个“红箭-73g”的操控盒。
这个操控盒的外壳,是他特意让工人们用最原始的砂型铸造法制作的,上面布满了不均匀的气孔和毛刺,看起来就像某个东欧国家小作坊的产品。
但它的内部,却是经过高度集成和简化的电路板,以及从特殊渠道搞来的高灵敏度传感器。
这种外表粗糙、内心精密的巨大反差,正是这套系统的精髓所在。
“很好。”姜晨满意地说道,“通知冯司令员那边,可以启动‘骆驼商队’计划了。记住,我们的身份,是来自香江的、不希望透露姓名的‘爱国商人’,这批货,是我们‘捐赠’给巴基斯坦兄弟,用于‘人道主义农业建设’的。”
“明白。”老王厂长笑了笑,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厂长,不仅在技术上是天才,在玩弄这些政治和战略上的把戏时,也同样是个中老手。
几天后,这批伪装成“农机备件”的木箱,通过一艘在香江注册的不起眼货轮,悄然抵达了巴基斯坦的卡拉奇港。
在港口,它们没有经过常规的检查,就被一队神秘的军车直接提走。
随后,在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isi)的秘密护送下,这些“农机备件”沿着荒凉的印度河公路,一路向北,连夜运往了靠近阿富汗边境的、一座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秘密军事基地。
巴基斯坦,伊斯兰堡。
三军情报局(isi)总部。
一间挂着巨幅巴基斯坦国旗和真纳画像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卡恩上校正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份由下属刚刚呈递上来的、来自“东方朋友”的武器清单。
他的面前,坐着的是一个自称姓“李”的、来自香江的商人。
这个“李先生”,看起来文质彬彬,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但卡恩上校能从他那平静的眼神背后,感受到一种军人特有的冷静和自信。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绝不像他名片上印的“远东贸易公司副总裁”那么简单。
“李先生,”卡恩上校将清单放到桌上,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说道,“你们的诚意,我感受到了。但是,你们提供的这些东西恕我直言,有些异想天开。”
他指着清单上的“牧马人”系统概念图,摇了摇头:“把火箭炮和导弹,装在皮卡车上?这听起来,更像是那些部落武装在贾姆鲁德的黑市里,自己胡闹出来的东西,而不是一套正规的武器系统。它的精度、可靠性,如何保证?我不能把这种不确定的东西,交给我那些在阿富汗浴血奋战的盟友。”
“上校先生,”李先生微笑着回答道,“战争的形态,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对付联邦那样的正规军,有时候,最‘胡闹’的办法,恰恰是最高效的。至于精度和可靠性我想,没有什么,比一场实弹演示,更能说明问题了。眼见为实,不是吗?”
卡恩上校沉默了。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他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
而且,对方提出的交易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
这批武器,以一个几乎是白送的“友情价”提供,唯一的条件,就是需要巴方提供场地和目标,让他们进行一次“性能测试”,并邀请几位阿富汗抵抗力量的关键指挥官,一同观摩。
这背后,显然隐藏着更深层次的战略意图。
但卡恩上校,同样有着自己的算盘。
作为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isi)的高级军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国家在地缘政治棋盘上的位置。
对于眼前这位“李先生”的真实身份,他心中早已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愿意真心实意帮助巴基斯坦和盟友的,且有能力拿出这种“改变游戏规则”的武器的“东方朋友”,只有一个。
巴基斯坦和龙国有着全世界都独一无二的、被称作“比山高,比海深”的特殊友谊。
因此,当这位“李先生”以香江商人的身份出现,而且走的是非官方的秘密渠道时,卡恩上校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想来对方是不想在明面上留下任何痕迹,避免在国际上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避免刺激到北方的巨熊和西方的白头鹰。
当然了,他们并不知道这本身就是龙国和鹰酱合作的一部分。
但是不管如何,既然对方想演戏,那他自然没有必要点破。
他要做的,就是心领神会,完美地配合对方,把这场戏演下去,并从中为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圣战事业”,谋取最大的利益。
鹰酱对阿富汗的援助,虽然丰厚,但时断时续,而且附带着各种苛刻的政治条件。
那些傲慢的鹰酱人,总是试图直接插手阿富汗的抵抗运动,绕开isi,扶持他们自己看中的派系,这让卡恩上校非常反感。
在他们眼里,巴基斯坦似乎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通道,而不是一个值得尊重的盟友。
而眼前这位“李先生”所代表的势力,则完全不同。
他们姿态更低,更懂得尊重,更明白“合作”的真谛。
“好吧。”卡恩上校最终做出了决定,他掐灭了手中的香烟,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仿佛在和真正的商人谈判的语气说道,“我同意安排这次演示。地点就在白沙瓦城外的贾姆鲁德靶场。我会亲自到场,并且,我会邀请‘北方雄狮’艾哈?h??d·沙阿·马苏德的副官,和‘赫拉特屠夫’伊斯梅尔·汗的代表一同前来观摩。他们是阿富汗最顽强的战士,他们的意见,至关重要。我希望,你们的‘新玩具’,不会让他们,更不会让我,浪费宝贵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