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路边的草丛里不会藏着金色传说。
黄伯流用了整整两天的功夫,细致地教给宁煜一门名叫“搏浪手”的功夫。
客观地来说,这门功夫绝不算差,宁煜光这两日笔记都写了二十多张大纸。
它以外功入手,高深处也到了由外入内、内外兼修的地步。
若是黄帮主慧根突醒,削发将其带进了少林寺,那下三十六技中再添上一门,也勉强可为。
可这不是前调起得太高么。阳顶天呐,大九天手呐,落差着实是大了点。
没好意思直接问老黄,宁煜晚间悄悄跟绿竹翁打听,却把老汉逗得哈哈直笑。
“黄伯流年龄上来,讲故事也浮夸起来。不过他倒是不曾骗你,这事儿是这么个道理——”
绿竹翁讲道:“那位阳教主在世时,确实有‘大九天手’这么一门绝技。
不过他没留下正经传人,也不曾完整地留下秘籍。
是后人一点一滴从他遗物和旁人口中,归置出了一套记载。到这里便已经是残篇了。
你要知道曲高和寡的道理,功夫一旦高明起来,便绝难修行。
譬如少林寺上三十六技中有一门‘大金刚拳法’,练功诀窍一直有完整详细的传承记载,可往往百多年才能出一个天才人物将其练成。
有传承的尚且如此,何况那大九天手只剩残篇呢?
于是后世根本无人能修行,如此便越传越残。到了二三十年前,已经算不得什么宝贵东西了。
本教有前辈从中悟出一门流水碎岩拳法,还算上乘,流传下来。彼时由任教主传给黄伯流做了个嘉奖。
只是他天赋不行,只学了个六七成。练了几十年,仍旧重外轻内,就成了如今的搏浪手。
你且先修行着外功,回头请姑姑将那流水碎岩拳秘籍调来,你练成之后,便不惧那劳什子嵩阳掌力!”
宁煜先道了声谢,又摇头叹息:“大九天手那等绝学竟连一代都没传下去,实在可惜可叹。”
“可惜什么?”绿竹翁笑道:“阳教主也不过天下第二罢了。总坛之中,还藏有天下第一张三丰真人手书的太极拳经哩!
可我现在要是将其交到你手里,你以为自己能练明白里头的半句话吗?”
“年轻人莫要有些天分就好高骛远。”
绿竹翁拍了拍他的肩膀:“须知万丈高楼平地起,这世上一流的宗师们,哪一个不是刀枪剑戟、拳掌指腿无所不通?
你的路还长着呢,且一步一个脚印踩稳了,才能够走得更远些!”
宁煜郑重行礼:“谨受教——!”
绿竹翁点点头:“行了,好好练功吧。搏浪手浸透黄伯流四十年心血,正合适你现在打熬筋骨,你要领他的情的。”
宁煜把这话记在了心上。等第二日黄伯流传罢搏浪手,他递过去一道硬纸折册。
“这是何物?”
黄伯流起先不甚在意,随意地接过打开,可马上就看直了眼,“啪”得一下合上。
“这是?”黄伯流抬起双眼,直勾勾看向眼前的年轻人。
宁煜轻轻一笑:“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少林寺十二路谭腿。”
“嘶——!宁小兄弟真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
宁煜又不真是古人,思维和观念都活泛的紧。与其藏在手里蒙尘,不如尽可能地变现。
他开口道:“这一来,是要偿谢黄老帮主授业之恩。”
黄伯流摇头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这搏浪手可够不上少林绝技。”
宁煜又笑道:“这二来嘛,修行之事,法侣财地”
他这几日服药炼炁,委实尝到了甜头。
黄伯流这下听了哈哈一笑:“好说,好说!老黄旁的本事没有,唯独这个,必令小兄弟满意!”
他将折册揣进怀中,重重抱拳:“宁兄弟年纪虽小,行事却敞亮宽阔,叫人佩服。
这原册且先叫我带走,明日必来归还!”
宁煜颔首道:“我自然信得过黄帮主。”
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作为战利品而言,一路少林绝技,扔进武林中自然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宝贝,可销赃委实是个难题。
有胆子不顾忌少林寺吃下来的买家,跟他玩个黑吃黑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若不是在此处借任盈盈的势,你当堂堂势力横跨三省的天河帮帮主,能这么和颜悦色的好说话?
翌日一早,黄伯流便将原册送还。还留下话来,说这趟出来得匆忙,承诺回去之后必还有谢意奉上。
如此晃荡时光,等那根三百年老参只剩几根须尾的时候,洛阳城内已然张灯结彩,迎接新春。
年节当日上午,绿竹翁给宁煜备了一身新衣,引着他到了左边廊下。
“这么个好日子,可是定下我的去处了?”宁煜也一直很是期待,任盈盈会给他介绍个什么师父。
绿竹翁抿嘴一笑,卖了个关子,示意他稍安勿躁。
二人站了片刻,等帘后一曲停歇下来,传出一道低沉的女声,唤道:“宁煜。”
宁煜忙躬身行礼:“晚辈在此,恭贺前辈新春吉祥。”
帘后人嗯了一声,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可愿拜我为师?”
嗯——?
宁煜此前委实不曾料到,任盈盈会选择自己来。
可他心下念头稍转,立刻想到了其中好处,于是马上撩起衣襟便要下拜。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假,可自己还能接触到什么比眼前更好的门路吗?
过去太室山上命在旦夕时,连陆柏、汤英鹗都拜过,这两天有赖圣姑的威名又吃又拿好不惬意,如何便拜不得?
他一面动作一面张口便唱:“徒儿拜见”
“等等等!”
“且慢!”
绿竹翁上前一把架住了宁煜的骼膊,便是帘后之人也出声一喝。
“你这小子,猴急什么?”绿竹翁哭笑不得地埋怨道:“姑姑当然还有前言要交代,别的不说,你可知道我姑姑姓甚名谁,又能教你什么吗?”
宁煜忙作恍然状:“晚辈一时激动,孟浪了。”
对对对,他们可不晓得自己知道这就是任盈盈。
他对着竹帘恳切道:“我自那夜灭门之祸后,一直处在群狼环伺之中,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可最近几天在前辈这里,吃得好睡得好,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感激之情早已充塞胸臆。
因此一听您要收我为徒,实在是高兴极了!
至于前辈姓甚名谁倘使不方便示人,也没什么紧要的,宁煜总当您是对我极好极好的长辈便是!”
“你倒是嘴甜。”帘后人轻哼了一声。“怪不得王家的小姐那般倾心于你。”
“咳咳”绿竹翁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要拜我姑姑为师,有些话却要在头前讲清了。”
宁煜躬身作洗耳恭听状。
绿竹翁:“头一个,我姑姑是日月神教中与教主东方不败同辈的元老人物。
你若拜了她作师父,自然便也成了本教中人,自此不见容与江湖上一些高门大派。尤其是那五岳剑派,更是一见你便要喊打喊杀,你可清楚?”
宁煜笑道:“我本就与嵩山剑派仇深似海,势同水火,这又有什么紧要的?”
“好!”绿竹翁又道:“这第二桩”
那帘中人却自个儿接过了话头:“这第二桩,是我这个人有些奇怪。”
她说道:“正如你方才所说,我委实是不方便示人。
只因我的相貌十分丑陋,无论谁见了,都要吓坏了去,所以我说什么也不愿意给人见到面目。
你要拜我,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才行。若是做不到,咱们便就此别过。”
宁煜已猜到其人要说些什么,便先满口答应:“不要说一件事,便是一百件、一千件,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话不要说太满了。”帘中人接着道:“今后不论在何等情景之下,你都不许朝我瞧上哪怕一眼。
不能瞧我的脸,我的身子手足、衣服鞋袜,甚至不能瞧我的背影。
如此这般,你可能做到?”
宁煜心想:不愧是魔教行事,如此另类。想当初在嵩山会仙殿拜师的时候,还颇假模假样地问了些仁义道德的话呢?
他于是便问道:“只有这个条件,再无其他的了?”
那帘后人似乎还有些惊奇他的反应,答道:“确实只这一个,再无其他的了,你待怎地?”
宁煜奇道:“就没什么门规、戒律譬如什么不许欺压良善、欺师灭祖之类”
“哈哈哈哈——!”绿竹翁大笑道:“我神教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没有那么教条。”
“你愿为恶也好,为善也罢,皆是个人的决择,自会有个人的下场。
不过我们也不是邪教,欺师灭祖还是计较的。你若有本事为之自可试试看便是!”
宁煜也乐了。开玩笑,真以为威震天下的魔教之名,是白来的吗?
他答道:“好,这条件我应下了。从今以后,绝不偷看前辈一眼!”
帘后人听了说道:“既然如此,我也给你个明了的承诺。
你想学成武功去找嵩山派报仇不是?我这里但凡所有的上乘武学,对你绝不藏私,任一都不在他嵩山派的武功之下!
这教程之事我虽年迈不能亲自演练于你,但自会指派人来为之,你无须担忧。”
宁煜笑问:“那——晚辈能拜师了么?”
绿竹翁终于笑着松开宁煜,任其盈盈拜倒,高声唱道——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拜过三下,绿竹翁递过一只托盘,宁煜双手提起茶壶将其中的白瓷盏斟满,还由绿竹翁端进了帘中去。
不多时,那声音又说:“这茶我已饮了。”
“谢师父!”宁煜唱罢,再拜了一拜,如此便算是礼成了。
可他到底其实心知肚明,拜得是个与自己大不出几岁的青春少女,于是一时起了玩心,起身道:
“弟子斗胆,请教师父名讳!如此日后在外行走,见了本教同门,才好自报家门,对个身份。”
这要求真是再合理不过,可帘后默了半晌,才叹道:“我辈分太高,早已不问江湖俗世,神教中现在活跃的小娃娃们,大抵是认不得我的,你也不须与他们对什么切口。
至于我的姓名日后你惹出祸来,可别把为师说出来。
不过,若是真到了什么生死关头,你只说你师父是日月神教中姓任的老前辈便是。”
宁煜压下嘴角的笑意,老老实实称了声是。
绿竹翁又端了托盘出来,对宁煜笑道:“宁小兄弟,咱们果然有缘,正该平辈论交。”
宁煜一拱手:“如此,我便厚颜称一句竹师兄了!”
“使得,使得!宁师弟——!”
待二人寒喧过,已做了师父的任盈盈接着拿起腔调开口:“既然已全了礼数,宁煜徒儿,你便是为师的弟子了。
如此,咱们便说说我要传你的武功。”
宁煜当即竖起耳朵。
“我自身所练的,原是一部出自佛门的功法,名为《慈航普渡真经》。此法固然上乘,却对性格心境别有要求,讲究凡尘俗事不扰心扉。
可你既然身怀血仇,此法便不一定适合你,绝不是我吝啬。”
“除此之外,我另择了两门上乘内功心法,你且听上一听,随性做个挑选。”
宁煜道:“请师父赐教——”
任盈盈便接着道:“其一者,名为《太阴冰魄功》,乃正统道家心法,传自本教前辈高人。此法能修成一身寒冰属的内力,最能克制嵩山派的正阳内功。
教中传承此功的后人,还以此为基创有一门内家指法,叫作什么‘玄天指’的,这个为师暂时没有。”
只此一样,宁煜便已经听得大为心动,可还是问道:“那第二者?”
任盈盈答道:“其二者号称《五狱镇岳魔功》。”
此名一出,绿竹翁面色当即一变,唤道:“姑姑?!”
宁煜不由剑眉一挑。单看其反应,便知此功非同寻常。
帘后传来一声轻叹:“此法凶险,教中此前唯有一人练成。也不晓得你有没有这个缘法。”
“这两部功法,连着日前竹贤侄提过的流水碎岩拳等,为师都已交待下去,不日便从本教总坛提来。
届时,再看你的缘分吧。武功也讲求个相性,有时候上乘的功夫不一定练起来舒服。
在此之前,你还是先以嵩山派的心法好好筑基,只是不要再往各处经脉去练了。”
“是,弟子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