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煜双足连环交错,踏出细密步点,仿佛蜻蜓点水般在方寸之地游走。
同时足尖、脚跟交替点出,攻势连绵不绝,如雨打笆蕉,却又悄无声息,只在空气中带起几不可闻的细微风声。
每一踢都短促有力,角度隐蔽异常,尽显这门腿法小巧、阴柔、狠准的精髓。
张夫人在一旁看着,嘴里不住念念有词:“莲心暗度这是踏蕊穿筋呀,这一下还能换接寸跗点砂”
原来宁煜不仅将张夫人所演腿法照样儿踢了出来,甚至还玩了套花活儿。
他将其中招式拆开打散,换了连贯次序使出,居然也动作流畅,毫无滞涩之感。
在场之人都是老练家子,无不看得分明,啧啧称奇。
待宁煜踢完这一趟,张夫人叹息道:“小郎君原是腿法大家,我这岂不是纯在丢人现眼?”
宁煜正谦虚着连道“不敢”,那严三星却跳将出来,喝道:
“兀那小子,你可练过手上功夫吗?”
“却是不曾。”
“那好!”严三星一前一后抬起双手。“你且来学一学我这一路刁手!”
只见他上身如风中枯竹般诡异地摇晃起来,十指骤然绷直,骨节发出“咔吧”脆响。
旁观的张夫人不由轻呼:“这恶乞丐连看家的本事都舍得吗?”
严三星五指成钩探出空击,中途却陡然下沉三分,变作掏心之势!袖口翻飞间,左爪阴狠扣向肋下空门,两路杀招竟在方寸之地绞成一片死亡旋涡。
忽而又双掌柔若无骨,指尖颤动似毒蜂振翅,身形猛然伏低前冲,双爪交错撕扯,划破空气发出裂帛之声。
宁煜看得认真,脸上不复轻松之色。这一门功夫,显然便比张夫人的腿法高出不少境界,不是纯粹的外门招式。
这些外在可见的动作还在其次,其内里发劲关窍,也就是俗称的“心法”,才是真意所在。若是不得真传,万万难以凭肉眼观察推敲出来。
“如何?”
半晌之后,严三星收势吐气,枯瘦手背青筋如蚯蚓盘结。“这三十六路血蝠刁手,够不够你学上三日?”
老头子却嗤笑戳破:“莫听这泼皮吹嘘!什么三十六路?方才明明只演了一半都不到!还有——最后那式‘夜叉探海’的倒钩手藏哪儿去了?”
严三星面皮一扯,回怼道:“想要学全了老子压身的玩意儿?哪那么容易!”
绿竹翁眯眼看向宁煜绷紧的手腕——少年五指正无意识模仿着那分筋错骨的动作,关节已泛出青白。
宁煜闭目凝神片晌,再睁眼时,眸底已映出几分严三星方才那股子阴狠刁钻的意味。
他忽地塌肩沉肘,身形未动,右臂却如毒蛇出洞般猝然一探!五指绷直如铁钩,破空带起“嗤”的一声锐响,赫然便是严三星起手的一招“蝠影探穴”!
“咦?!”严三星三角眼一瞪,嘴角原本挂着的讥诮瞬间僵住。
只见宁煜身形如风,左右一晃,双爪已交错撕出。左爪沉扣肋下虚位,右爪斜撩咽喉要害,虽招式衔接间也略显生涩,但爪风凌厉,形制已得七八分酷肖。
双爪撕至尽头,腕骨猛然一拧,五指竟如活物般向内倒卷,角度阴诡奇崛。
绿竹翁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大一线,死死盯住宁煜翻飞的手腕。
“嘶——”张夫人倒抽一口凉气,掩口低呼,“他竟将那倒钩手的意韵也摹出来了!不,是推出来了!”
严三星面皮紫涨,喉头滚动,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直娘贼这是打哪冒出来的小妖怪!”
宁煜打了十几招,终究摇着头停下手:“不得心法要义,终究是形似神不似,晚辈便只学得这么多了。”
“只——学得这么多?”老头子眉飞色舞,冲着脸色铁青的严三星挤眉弄眼。“够了够了,再学下去,有些人压箱底的玩意儿,怕是要改姓喽!”
严三星却不跟他置气,脸色忽然一变,对宁煜说道:“小子!你快跪下来跟我磕三个响头,老子必把全套功夫尽数传你,绝不藏私!”
这次老头子还没反应过来,祖千秋已然破口大骂:“姓严的,我你去祖宗十八代的狗臭屁!你也配?!”
绿竹翁也深皱了皱眉,冲着左边窗里道:“姑姑,已然验清楚了,这位少年郎确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更生了颗一点就通的玲胧心!
至于他修行内功的资质到底如何,咱们容后再看便是。”
“也好。”窗里那位欣然答应,又说:“祖千秋、老头子,你们这桩难事我应下了,自会放在心上。”
二人立刻躬身行礼,感谢不停。
宁煜看在眼中,暗自摇头。这江湖之中,高下之间实在是云泥之别。
黄河老祖也算是旁门左道中的老辈子了,上赶着想法儿给任盈盈这少女送礼不说。一旦人家收下了,居然还千恩万谢的。
至于严三星,那是没有人在意他的。
“那少年人宁煜,是吧?你且在洛阳住下吧,如何安排你,还要待我思索思索。”
宁煜双手抱拳,正要称谢,可刚一开口忽然心口一阵狂跳,双眼一黑便栽了下去。这可把众人唬了一跳。
绿竹翁眼疾手快,一个健步将宁煜接在了怀里,抬手一探鼻息,冲老祖二人问道:“他受了内伤?”
“咦?”祖千秋答道:“他的内伤我已将之疗愈了呀?”
窗里人也罕见地有些急意:“竹贤侄,你将人带来,叫我搭一搭脉。”
“是。”
绿竹翁抱着宁煜来到左边小舍窗边,将他左手递进了纱帘里去。
少倾,里面人说道:“此子新进受了内伤,有外来的内力侵入肺腑。”
祖千秋忙接道:“不错不错,我已然将那外力驱逐了!”
却听窗里人接着道:“又有不信道理的人灌进外力胡乱搅和,倒是将前头的内力挤散了,只是各处散乱淤积,不象样子!”
祖千秋赶紧噤声,屁都不再放一个。他本是绿林左道散人出身,身上自然没有什么高深内功传承,手法当然不会有多高明。
那姑姑接着说:“本来他年轻气壮,阳脉中本身也有一些根基,就此休养一阵,也可渐渐痊愈。
只是方才好一阵施为,舞剑弄腿,推敲武功,难免擅动内息,因此将伤势牵了出来。”
“啊?”老头子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倒也不难。”那人将宁煜左手推了出来,吩咐绿竹翁将其妥善安置了,才答道:“好生休养一阵,再寻些大补的宝药便是。”
黄帮主立即说道:“不须往别处去寻,我送来的年礼中,便有许多名贵药材!”
窗里轻哼了一声:“那便收下吧。”
得了这一句,黄帮主当即大喜过望。
祖千秋一看急了,这下坏了,我可如何找补呢?他眼珠一转,大叫道:“老头子身上,正带着一株三百年的老山参呢!原也是要给您的拜年礼!”
“哦?三百年?”窗里人也微讶了一瞬,答应道:“益气补血,倒是正好,我就也收下了。”
而一旁的老头子,却是瞪圆眼睛大张着嘴巴,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