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你们是不是太太上头了一些?”
登封县西城,悦来客栈的一间上房内,王虞樱已然躺在床上,跟姐姐说着话。
“诶呀堂姐,你别看了!我跟你说话儿呢!”
只对着自家姐姐,小姑娘话也多了起来,不似在外头那么内向。
可倚在窗边的王虞霜仍然通过着一条缝盯着外头,死活不搭理妹妹。
她皱着黛眉喃喃道:“都这个时辰了,师弟怎么还不见人影?”
“唉——!”王虞樱长叹口气,以手扶额。“可见是没得救了!”
嘴上说着没救,可她就这么一个姐姐,怎么都不能真个撒手不管了。
金刀王府的大奶奶早逝,这姐妹两个几乎是一同在王虞樱生母、二奶奶膝下长大,名为堂姐妹,实际再亲切不过。
王虞樱不死心地问:“这个宁鹤轩真就这么好?不过才两个月出头,你竟然便要带人回去见爷爷?”
“自然是极好的!”虞霜轻快地答道。“就象——”
“哎呀!你要死不是?”王虞樱气得捶被子。“我可没有要带人回家去过年!”
“那是你没本事。”王虞霜扬起雪颈,象一只骄傲的锦鸡。“没本事把沉师兄领回去!”
“你你你你还讲不讲理?!”
笑闹过几句,王虞霜才正色道:
“我看宁师弟,真是极好极好的。”
“他家里遭了那么大的难,自此天地孑然,却从不自怨自艾,反而极有志气。”
她眼中映着窗外的市井灯火,思绪却回到了飘雪的胜观峰上。
“你晓不晓得,每日晨操之前,他便已在峰顶行炁练剑,有一个多时辰了呢。”
“我起先想同他作伴,可不过三天,就说什么也起不来床。”
“整个山门里,都寻不出两个如宁师弟一般勤勉的弟子了。”
妹妹听到这句,嘟囔一声:“沉师兄可不差他”
姐姐轻轻一笑,也不争将,接着道:“再看看咱们家里那些哥哥们。”
“若能有三分宁师弟、沉师兄的品格,也不至于在山上连个把月都待不住,吵着要回家。可把爷爷气个半死呢!”
王虞樱说道:“宁鹤轩心里怀着灭门血仇,所以才恨不得尽快练成武功。姐姐,喜欢这样的人,会很麻烦的。”
“可宁师弟向来温润。”姐姐辩解着。“待我更是体贴。”
“二妈不是说了,见着好男人了一定要勇敢一些。抓在手里才不怕别人抢去!”
“就算退一万步,不讲心意,只论经济实惠——”
“一个生的如此好看,人又上进,还无甚根基的嵩山剑派真传弟子,难道不值得我赶紧把他领回家吗?”
王虞樱伸出小手揪了揪辫子,终于无话可说。
“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仙鹤坪的二太保一个照面就将他收作了真传,卢正海等人却敢于那般明目张胆地欺压他”
“我怕宁鹤轩身上有什么”
“呀!”王虞霜突然出声,再顾不得听妹妹说话,欢快地离了窗边,向房外跑去。
王虞樱坐起身来,看着堂姐蹦蹦跳跳的背影,轻声将话说完:
“只怕宁鹤轩在仙鹤坪,有些什么别的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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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煜一进客栈,刚脱下斗篷兜帽露出容貌,便有精干伙计迎了上来,自称是金刀门下。
“可是嵩山派宁真传当面?”
“正是在下。”宁煜抱拳笑对:“仁兄高姓?怎认得出是我?”
“不敢称高,贱名徐三。”那汉子也笑道:“大小姐早有言语,说见着一个玉面郎君便是了。”
“我等先前还自疑惑,如今见了真人,果然是俊俏得不象话!”
寒喧两句,徐三引着宁煜进了里间,走两步吆喝着:
“易老,大小姐邀的朋友到了!”
一处雅座屏风后转过一名锦衣老者,热络地招呼着宁煜。
“小友便是仙鹤坪宁真传?快些坐下,先胡乱吃两杯热酒,暖暖身子罢!”
宁煜见过一礼,撩起斗篷端坐下来,抬手道:“不敢劳驾老人家!”
于是亲手接过酒壶,自斟自饮,连喝了三大杯。
“慢些饮,慢些饮。”
易老见这少年长相一表人才,举止豪迈有礼,不禁捋着胡子笑眯了眼。
正待再问上两句,忽有一道黄莺般的声音闯进了屏风。
“师弟快慢些吃,仔细伤了肺腑!”
宁煜转过头去,正对上佳人一双盈盈杏眼,里头分明满是欣喜。
他举起手中的杯子,微笑道:“叫师姐久等啦。山上风冷,下山一路吸了不知多少寒气,正要借此祛一祛呢!”
“那也不能吃这么急。”
王虞霜轻快地走了进来,也不落座,自然地来到宁煜身后,伸手为他解着斗篷。
“怎么穿了这么一件乌漆麻黑的?我刚刚在楼上看着外头,都险些没认出你来。”
宁煜手上顿了顿,复自如道:“自然是有什么穿什么,哪里有得挑?这还是山上师兄弟的呢。”
王虞霜点了点头:“却不妨事,等回洛阳了,再给你做身颜色敞亮的。”
二人这番交互亲切自如,却把易老跟徐三看得大眼瞪小眼。
这自家的小白菜,已然是摆明保不住了?!
“咳咳”易老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夜已深了,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宁真传的上房早已备好,不若先歇息了吧?”
宁煜却露出一个苦笑,稍作踌躇才开口:“虞霜师姐我恐怕没法跟你回洛阳了。”
到底当着家里老人,王虞霜不好意思牵宁煜的手,只在他身边坐下,焦急问道:
“这是怎么了”
“是这样。”宁煜从腰间掏出一块对牌放在桌上。
“霍师兄知道我下山,非要派了差事。”
“什么差事?”王虞霜皱起黛眉:“他们又想了什么法子欺负你?!”
宁煜指着那对牌道:“霍师兄要我到城东春喜客栈提一匹本门的骏马。”
“而后下一趟郾城,送信到本门在当地的会馆,再打探打探师父回山的消息。”
他左右抱拳,歉意道:“如此一南一北,便赶不及去给王老英雄拜年了。”
“简直欺人太甚!”
王虞霜“嘭”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将酒杯都震翻两个。
宁煜捉起杯子,温声安慰道:“师姐何必动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我只当是”
“这叫人如何不怒?”王虞霜气愤难当。
“郾城距登封怕不有二百馀里,其间丘陵河流、流民盗匪,他们要你一个没出过远门儿的去送的什么信?!”
“我看他们是想要你的命!”
宁煜却道:“嵩山派真传弟子在这豫中平原上,若是连个二百里的信都送不得,那才叫笑话呢。师姐,你说是不是?”
“哼——!”这话王虞霜无从反驳。“这才显得他们用心险恶呢,是故意把师弟给架住了。”
“大小姐,且容小人说句话。”
一旁徐三见状出声,将桌上对牌拿起。
“既然是送信的简单差事,若是大小姐与宁真传信得过我徐三,我代宁真传跑一趟就是!”
“咦?”王虞霜登时一喜:“徐三哥跑过这段路吗?”
徐三一听,便知道自己这波表现对了。他平常如何当得起大小姐喊上一声“三哥”?
于是拍了拍胸脯,夸口道:“自然!郾城是豫南漕运枢钮,咱们金刀门也有生意到此。”
“若我单人独骑,至多四五日功夫,怎么也到了。”
“再跑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回洛阳过除夕哩!”
“这如何使得?”宁煜连连摆手,推辞道:“本是我身上的干系,怎么好支使金刀王家的人手?不行不行!”
“如何使不得?”易老抚须笑道:“金刀王家的大小姐,自然使得动金刀王家人手,嗯?”
易老说着使了个眼色,徐三会意,忙附和道:“正是,正是!我们全是听大小姐的号令,却与宁真传你不相干!”
王虞霜如何不知二人是给她在郎君面前挣面子?当下红光满面,倍觉受用。
宁煜耐不住劝,只得应下,又敬了几杯酒以表谢意。
说话间客栈也到了打烊闭门的点儿,众人便散去歇息。
宁煜回了房间,简单抹了把脸便和衣躺下。
一闭上眼,便能清淅地感受到心在砰砰砰地跳动——静不下来。
身处这登封城里,他只觉得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危险的味道,恨不得立刻逃得越远越好。
——可他跑不了!
正如王虞霜所言,纵然从山下别院诓了一匹坐骑出来,可凭他这不熟悉地理的生瓜蛋子,又能跑出多远?跑去哪里呢?
出了登封他便两眼一抹黑了!
宁煜又思索了一遍计划,而后运起心法,在吐纳间平复心潮,逼迫自己保持沉静,修养精神。
以他一人之力,难以完成什么更周密的计划了,可即便筹算全部落空——
至少穷途末路之时,还有精力奋力一搏!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