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呜咽,如挽歌。
皇帐之前,杀声已沸反盈天。金戈交击之音,血肉撕裂之声,与风声、水声混杂一处,织成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
大周最精锐的两支军队,玄甲军与神策军,在帝王面前,如两头失控的野兽,疯狂地撕咬着彼此的袍泽。
七皇子李逸的剑锋,已递至帝王咽喉三寸之地。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彻底撕碎,只剩下扭曲的疯狂与贪婪。他身后的亲信,与忠心护驾的禁军绞杀成一团,血雾弥漫。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摆在李轩面前,比南境十万敌军更凶险的死局。
是救?
救这个处心积虑要将自己与麾下将士一并埋葬的冷血父亲?他只需袖手旁观,甚至只需一个眼神,身后那支百战归来的镇魔军便会为他扫清一切,这天下,唾手可得。
还是不救?
任由李逸这个跳梁小丑完成弑父的壮举,自己再以雷霆之势将其斩杀,为父报仇,名正言顺地接过皇权?
萧凝霜的凤眸中满是焦灼,她握着凤鸣剑的手,指节已然发白。慕容熙更是全身紧绷,只待李轩一声令下,便要率军踏平这片混乱。
整个大周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在那个白衣胜雪的年轻人身上。
万众瞩目之下,李轩动了。
他没有前冲,去救那个龙椅上的父亲。
他身形如一道白色闪电,不退反进,竟是朝着被万民与军士下意识隔离开的南楚公主楚葭露冲去!
南宫问天心神剧震,长枪下意识横拦,却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袭来,身躯竟被那道白影一撞而开。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李轩的大手,已稳稳扣住楚葭露雪白的皓腕。
动作迅若雷霆,不带一丝烟火气。
“七弟!”
李轩挟持着楚葭露,转过身,对着那即将得手的李逸,发出一声震彻四野的狂笑。
“想要这皇位?拿这个妖女来换!”
此言一出,天地间仿佛静了一瞬。
正欲刺下的李逸,剑势猛然一滞,眼中满是无法理解的错愕。
萧凝霜与慕容熙亦是满脸茫然。
那些刚刚还对李轩心生敬佩的玄甲军将士,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化为深深的困惑与失望。挟持人质,还是一个刚刚被污蔑为妖女的女人,这绝非英雄所为。
自毁长城?
李逸脑中闪过这四个字,他看不懂,完全看不懂李轩的棋路。
也就在他分神的这刹那。
李轩动了。
他挟持着楚葭露娇柔的身躯,脚下步伐诡异,如一道贴地游走的鬼魅,竟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绕过了混战的人群。
后发,而先至!
他没有攻击李逸。
他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了李逸的身后,出现在了那张像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之后。
“滚!”
一声爆喝。
李轩空着的左手,一掌悍然拍在李承业身下的龙椅之上!
恐怖的龙象之力轰然爆发,那沉重的金丝楠木龙椅,竟连同上面面无人色的帝王,被他一掌震得冲天而起,如同一颗炮弹,向后方倒飞出去!
落点,恰是慕容熙的保护圈之中。
“这个皇位,本宫会亲手来拿,轮不到你这等宵小染指!”
李轩的声音,如九天落下的惊雷,在李逸耳边炸响。
不等李逸从这惊天变故中回过神来,李轩反手一记耳光,已重重抽在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盖过了战场所有的嘈杂。
李逸整个人如一个断了线的陀螺,旋转着横飞出去,重重砸入泥地之中,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口中血沫与断齿齐飞。
一时间,整个渭水畔,落针可闻。
李轩一手持龙吟剑,剑尖斜指大地。另一手依旧扣着楚葭露的皓腕,将她挡在身前。
他一人,一剑,一女子,就这么傲立于空荡荡的皇帐之前,身前是血流成河的混战,身后是被救下却惊魂未定的帝王。
以一人之力,竟硬生生镇住了这场荒唐而血腥的弑君闹剧。
被慕容熙扶住的李承业,颤斗着从地上站起,他看着前方那个白衣如雪的背影,看着那个深不可测的儿子,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而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是一种,棋子脱离棋盘,甚至要反过来成为棋手的恐惧。
这股恐惧,迅速化为比先前浓烈百倍的杀意。
而李轩,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在泥水中挣扎的李逸,正欲开口,清算这场闹剧。
异变再生!
数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李承业身旁的禁军亲卫中暴起!
他们的刀锋,快如闪电,狠如毒蛇!
目标,不是李轩,不是李逸,甚至不是楚葭露。
而是刚刚被救下,正处于防御最薄弱时刻的皇帝——李承业!
为首的黑影,身披玄甲,手持长刀,正是刚刚还嘶声高喊“护驾”的禁军统领,赵无极!
他脸上再无忠诚,只剩下冰冷彻骨的决然。
“陛下已为妖术所惑,神智昏聩,我等为保大周江山,今日,清君侧,诛国贼!”
嘶吼声中,刀锋已至李承业的脖颈!
真正的杀局,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才刚刚掀开它最狰狞的一角!
李轩瞳孔骤然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
李逸的弑君,不过是前菜。
这群潜伏在父皇身边最深、最忠诚的“幽灵”,才是那张大网中,真正催命的符咒!
…
渭水畔,皇帐前。
那场荒唐的弑君闹剧刚刚落幕,一场更血腥、更决绝的杀局,便已掀开了它最狰狞的帷幕。
禁军统领赵无极,这位皇帝最信任的宿卫之臣,脸上再无半分忠诚,只剩冰冷彻骨的决然。他身后的数十名禁军亲卫,亦在同一时刻撕下了伪装,他们是潜伏在帝王身侧最深、最致命的“幽灵”。
刀锋暴起,快如闪电,狠如毒蛇!
没有丝毫预兆,这群本该护卫帝王周全的死士,化作了催命的阎罗,扑向刚刚从李逸剑下逃生的李承业。
皇帐之前,瞬间化为一座血肉磨坊。
忠心护驾的禁军与反叛的“幽灵”死士绞杀在一起,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温热的鲜血泼洒在像征皇权的明黄营帐上,触目惊心。
李轩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手仍扣着楚葭露的皓腕,另一手持剑,立于风暴的中心。他瞬间陷入了一场三方混战的泥潭,既要防备远处李承业随时可能射来的冷箭,又要压制那些被李逸煽动、敌我难辨的神策军残部,更要直面赵无极这群疯狗般的死士。
“护住殿下!”
萧凝霜的凤鸣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嘶鸣,剑光如瀑,卷向一名扑来的“幽灵”。她与南宫问天、慕容熙几乎在同时动了,三人呈品字形,死死护住李轩的后方与侧翼,撑开一片摇摇欲坠的立足之地。
李轩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眼前的厮杀之上。
他的心神,如一张铺开的巨网,笼罩着整个混乱的战场。他看透了赵无极的意图。
这群“幽灵”,并非只想弑君。
他们的攻势看似疯狂,却隐隐构成一个不断向皇帐内部挤压的阵型。他们的目标,是皇帐内的某样东西!
电光石火间,李轩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他虚晃一招,逼退身前两名叛军,身形却不退反进,竟是彻底放弃了与赵无极等人的缠斗,整个人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悍然冲向那座摇摇欲坠的皇帐!
“殿下!”萧凝霜惊呼出声。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李轩的身影已没入帐中。
帐内,一片狼借。
他看也未看那些散落的金银器物,径直来到龙案之前,一手猛然掀开沉重的案几!
案下,一个机关开启,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之内,静静躺着一只紫檀木盒。
李轩探手,将其取出。
下一刻,他转身,掀帘而出。
混乱的战场,因他这番举动而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李轩一手持剑,另一手托着那只紫檀木盒,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将其打开。
盒中,一块通体温润、雕刻着九龙盘绕的玉玺,静静躺卧。
大周传国玉玺!
“赵无极。”
李轩的声音不高,却盖过了战场所有的嘈杂,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要的,是这个吗?”
他手托玉玺,目光如电,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轰然散开,竟让那些疯狂扑杀的叛军动作都为之一滞。
赵无极见图谋败露,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知道,今日之事,再无退路!
他放弃了继续攻击皇帝,转而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周围所有尚在尤豫、不明真相的大周军士,嘶声怒吼:
“李轩弑君夺玺,罪证确凿!尔等还在等什么!”
“众军听令,诛杀国贼!”
这声饱含悲愤与决然的栽赃嘶吼,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了本就混乱的军心湖泊之中。
无数正在厮杀的、观望的士兵,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那个手托玉玺的白衣身影。怀疑、困惑、愤怒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为缓缓举起的兵刃。
他们将武器,对准了那个刚刚还被他们视为英雄的太子。
李轩,瞬间被本宫立。
也就在此刻,异变再生!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出,悄无声息地划破混乱的战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射中了皇帝李承业的左肩!
“噗!”
血光迸现。
李承业发出一声闷哼,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龙袍之上,殷红的血迹迅速扩散开来。
天子喋血!
这从未有过、足以震撼整个帝国的一幕,让渭水畔的喊杀声戛然而止。
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血淋淋的景象惊呆了,无论是叛军,还是忠臣。
趁着这千载难逢的凝滞,数名李逸的死士猛然发力,架起那个在泥水中挣扎、满脸血污与屈辱的七皇子,连滚带爬地向着远方狼狈逃窜。
李轩的目光扫过逃窜的李逸,又落在肩头中箭、脸色煞白的父皇身上,最后,环视着周围那无数猜忌、敌视、畏惧的目光。
他手持玉玺,却仿佛握着一块烙铁。
他成了风暴的中心,成了所有矛盾的焦点。
前所未有的本宫立,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凄厉的哭喊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衣甲破碎,浑身浴血,他甚至顾不得君前礼仪,带着哭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着这片血染的河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报——!”
“八百里加急!”
“西境烽火!秦国三十万大军已破函谷关!兵锋兵锋直指京城洛阳!”
一语落,天地惊。
国难当头,内乱未平。
那屹立了数百年的大周帝国,在这一刻,仿佛传来了轰然崩裂的巨响。
它已然走到了分崩离析的悬崖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