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7年初春,冰雪消融、寒冷的北风仍在呼啸。
太阳高悬空中,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拉斯洛骑着骏马,在亲卫的簇拥下沿着大道缓慢前行。
道路旁的村庄里,一些人在检查和修破损的房屋,而那些得空的犁把式这时候已经赶着耕牛,拉着沉重的萨克森轮犁在田里翻土。
如果是放在从前,村子里没有配备铁犁的时候,农民们只能望着被冻得发硬的耕地叹气。
但是如今他们却不必为此犯愁,这都是托了皇帝的福,
虽说当初皇帝极力推行三圃制、重型铁犁和肥法的时候农民们还心有顾虑,但是这几年下来人们心中只剩下了对皇帝的尊敬和钦佩。
在前往林茨的路途中,拉斯洛已经亲自造访了三座庄园,检查了那里的受灾情况。
万幸的是这些年奥地利在农业技术和体制方面的改进总算起到了一些作用,大多数民众靠着此前的积蓄熬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对于一些生活实在困难的农民,拉斯洛的政策给到了不小的帮助,那些受王室官员管辖的庄园、村社的粮仓会以收获时节的价钱将粮食卖给他们。
这对遭遇粮食减产困扰的农民们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恩惠。
要知道一年里粮价最便宜的时候便是两轮秋收的那段时间,在那之后粮价一般会迎来一个比较大的涨幅,今年因为奥地利粮食减产导致各地集市的粮价涨的更吓人。
这其实是商人,领主和教士们赚钱的手段。
由于奥地利如今成了全欧洲最大的货市产出地,大量的金银市汇集到维也纳,然后流向整个欧洲,客观上促进了奥地利的农产品商品化。
而这带来的结果就是奥地利和周边国家的领主们学着尼德兰、莱茵兰地区的地主开始强硬征收货币地租。
征税的时间按照惯例通常定在十一月,这时候即使是动作最慢的农民也完成了粮食的收割。
为了凑够领主规定的货币地租,农民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在集市里顶着全年最低的价格将大批粮食出售,换取货币交租。
商人们大量收购粮食和其他农产品,然后进行大宗商品的跨局域贸易,领主、教会则将自营地产出的粮食囤积起来,在价格高到令他们满意的时候抛售。
有些心更黑的商人,地主甚至可以囤积数年,就等一次突然爆发的天灾,或者是波及甚广的战争。
一旦脆弱的农民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去了生计,等待他们的命运就只有成为农奴,甚至完全失去人身自由被卖为奴隶。
能够逃进城市受到接纳的终究只是少数,实际上这一时期大多数城市都是非常排外的,除了一些急需人口的都市,比如维也纳,伦敦这样的成长型国际都市。
在施蒂利亚州,确实出现了一些自由民因为灾害或者是战争的波及导致破产,而不得不沦为领主和教会农奴的情况。
而这种情况在王室领地上鲜少发生,农民们纷纷赞颂皇帝的仁厚,使他们免于遭受高利贷和其他形式的欺压。
这些政策一方面是为了保证农户家中有足够的口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证他们下一年有足够的种子用以播种。
一般而言,只要一个人足够勤劳肯干,在其他地方找一些活做,或者参与公共工程,养活自己肯定是没问题的。
当然,善心不是没有代价的,拉斯洛的小金库因为这次的灾情又缩水了不少,大概比预算中多花了一万弗罗林左右。
这些钱当然是要花的,但是在拉斯洛的预想中这是他为了征服君士坦丁堡和巴黎的战争而储备的战争金库。
现在,他的私库里大致还有十二三万弗罗林的积蓄,国库里剩下的大几十万弗罗林都已经做好了预算,属于是还在手里但是很快要花出去的钱。
在拉斯洛看来,奥地利跟奥斯曼现在很象,都是进帐多、开销巨大,金币和银币象水一样流进国库,还没捂热乎又要流向市场、军队、工坊和其他地方。
谈及战争和经济,拉斯洛又回想起了前世有人用恶搞般的理论来解释文艺复兴君主们的战争经济学。
该理论认为一个国家,确切来说是一位君主一一这个时代国家仍然是模糊的概念,而君主才是政治实体的内核和头脑,其战争潜力并不在于国库中的存银有多少,而在于他能够从各个渠道获取多少经费。
当然,这里所说的各种渠道基本上就是各种形式的贷款。
意大利发达的银行业、欧洲首富富格尔家族、身怀巨款的帝国诸候、愿意为君主的任性买单的民众,他们通过放贷、资助、购买战争债券等手段为君主提供大量的金钱。
这些钱绝大部分用于战争,还有一部分用于处理重要事务,警如竞选皇帝。
历史上查理五世当选皇帝花了整整八十万弗罗林,花费略高于法王弗朗索瓦。
这样的恶性竞争让选帝侯们吃的满嘴流油,却差点让西班牙、法兰西两大欧陆强权破产。
即便如此,他们随后还是为了争夺意大利选择继续那场旷日持久,影响深远的意大利战争。
在这场持续数十年的战争中,查理五世多次压制法王,靠的就是他有更加雄厚的本钱,让银行家、贵族和民众争着借钱给他。
他手中庞大的王室领地、矿山、贸易特权、殖民地资产和其本人的威望使他总能借到钱将战争继续下去。
但是,强悍如查理五世也有拿不出钱的时候,面临多线作战的压力查理五世选择坚守维也纳抵抗奥斯曼大军时,意大利的军队拿不到军,最终这群胆大包天的佣兵居然选择了洗劫罗马。
因此依赖贷款维持国家和军队的运作无疑是风险巨大的。
当然,也有一些不肆意挥霍,而且很会赚钱的君主,他们的国家和军队相对而言就特别稳定。
臂如历史上的葡萄牙国王若昂二世,他对外鼓励开辟新航路,大力发展葡萄牙的商业和手工业,对内镇压权势日盛的贵族,极大加强君权。
在他统治期间,葡萄牙偿还了阿方索五世时期遗留下来的大笔欠款,并且使得葡萄牙的国库日渐充裕,国力日盛。
因此,这位若昂二世在当时便被冠上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一一【完美君主】。
要说拉斯洛是想做查理五世这样的君主还是若昂二世这样的,他当然选后者,根基稳固、不必承担大量的风险。
但是,他所处的地缘环境和国内政治生态已经跟查理五世相差不远了。
别看他现在打个威尼斯人还是手拿把掐,一旦奥斯曼、意大利、法兰西和帝国境内同时燃起烽火,他的钱袋子几乎瞬间就会被蒸发。
而拉斯洛此次西行的目的,便是为了杜绝此种情况的发生。
在确定下奥地利地区的情况完全恢复稳定后,拉斯洛带着自己的移动宫廷快马加鞭赶到林茨。
巴伐利亚选侯阿尔布雷希特四世早已率领随从在林茨等侯皇帝多时。
林茨行宫,或者说是林茨城堡内,拉斯洛与几位重要的同行者共进晚餐,顺便商讨一下即将到来的大事。
皇帝端坐于主位,在他左手边坐着身着红袍的萨尔茨堡大主教兼皇室顾问伯恩哈德一一他在两周前正式普升枢机主教。
紧挨着伯恩哈德的是教廷的帝国公使卡洛·巴尔博,他在威尼斯的工作结束后又被派遣至维也纳常驻,维持教宗与皇帝之间密切的连络。
在拉斯洛左手边则坐着他的准女婿,恭顺的巴伐利亚选侯阿尔布雷希特四世。
根据拉斯洛收到的情报,这位曾经担任过他近臣的选侯并没有任何性逆他的举动,只是要了个小手段将其亡兄西吉斯蒙德留给两个幼弟的领地给收了回来,并且把弟弟克里斯托弗送去米兰进修。
他的另一个弟弟沃尔夫冈这时候正作为近臣侍立于拉斯洛身后,这个年轻人看向兄长阿尔布雷希特的目光中满是嫉妒,几乎要凝成实质。
阿尔布雷希特面色淡定地无视了沃尔夫冈的视线,将精力集中于眼下的讨论。
“今年早些时候,收到您召集诸候的信件时我还有些惊讶,看来您对战胜威尼斯充满信心,现在还能够分心关注帝国事务,”阿尔布雷希特瞧了皇帝一眼,满怀期待地说道,“真希望香料的价格能够早些恢复正常,不然我都不敢再举办宴会欢庆节日了。”
要说整个帝国谁最富裕,毫无疑问是拉斯洛皇帝,但要说帝国内谁最爱大摆席,那么人们多半会给你细数历代巴伐利亚公爵。
在过往数十年的宴会记录中,巴伐利亚的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举办的几次盛大的婚宴和骑士比武大会一向以其奢华为人们称道。
一周的宴会吃掉十万弗罗林并不是一句夸大的话语,而是真实情况的写照。
即便是拉斯洛也很少举办如此盛大的欢宴,不过也没人敢说他小气就是了。
要举办这样的宴会除了需要购买大量的牲畜、谷物之外,制造最大开销的永远都是香料场宴会使用的香料越多、越名贵,人们便会越发尊重宴会的主人,并且赞扬他的慷慨和富有。
这大概算是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老传统,现在连阿尔布雷希特也没能免俗。
他已经开始托人策划自己与帝国公主未来的盛大婚礼,尽管海伦娜公主如今才刚满七岁。
当然,阿尔布雷希特并不是恋童癖,他真正在意的是这场婚姻为自己带来的政治资源和优势。
实际上在经过多次失败的试探后,阿尔布雷希特已经断绝了扩张领地的心思。
如今哈布斯堡家族正当盛世,年少老成的阿尔布雷希特决定暂且隐忍,先向皇帝献上忠诚,这样做肯定比在背地里耍一些阴谋诡计安全得多。
而且,阿尔布雷希特对皇帝的观感还是不错的,在他看来皇帝具备仁厚、耐心、天才、胜利和好运,无疑是个贤明的君主。
即便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断,皇帝突然对威尼斯发动战争仍然让阿尔布雷希特心生不满。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不满的根源主要就是战争导致商路受阻,奥格斯堡的贵重商品价格升,
损害了包括他在内的众多南德意志帝国等级的经济利益。
威尼斯-奥格斯堡商路就象是一条重要的河流哺育了整个南德意志地区。
现在皇帝在河流上游筑了个水坝,想开就开、想关就关,不仅玩死了众多依赖这条贸易路线的商人,还导致不少诸候面临亏损。
“放心吧,困难只是暂时的,咬牙坚持一下就好了。”
拉斯洛当然清楚阿尔布雷希特话里的意思,也知道这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愿望,想让奥地利主动与威尼斯议和,恢复正常的商业活动。
但是拉斯洛已经不打算轻易放过威尼斯了,因此只能无视了这些人的乞求。
见皇帝不为所动,阿尔布雷希特轻叹一声,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距离上一次帝国会议召开已经过去两年多了,这一次您又有什么打算呢?”
其实在这两年间,帝国各邦也曾派遣代表在皇帝指定的帝国自由市召开过两次帝国例行议会,
主要是让帝国的各个等级内部多交流交流,然后通过一些无关痛痒的法案,基本上没什么用。
而在帝国下层等级眼中,这个帝国议会的威信却在与日俱增,因为他们能够通过这个平台让量帝和选侯们听到他们的意见。
不过今年即将在纽伦堡召开的这次帝国议会分量就重多了,毕竟皇帝可不会无缘无故召集所有诸候坐在一起大吵大闹。
“卡洛,你来说说吧。”
拉斯洛将目光转向帝国公使卡洛,后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将其展开在几人面前。
“这是圣座最新发布的敕令,应皇帝陛下要求,圣座劝诫所有帝国诸候终止一切内部纷争,立刻开始备战下一次十字军。
同样的敕令也将被发往法兰西、伊比利亚和英格兰,这是为了圣座与皇帝陛下共同的心愿,驱逐异教徒,光复君士坦丁堡。”
卡洛的表情神圣且严肃,就好象真如他所说,这道诏令和接下来的帝国议会都是为了神圣的信仰。
又一次“雉鸡之宴”?皇帝不愧为【信仰守护者】,这么多年了还在拿这样的借口逛骗诸候?
只是这一次恐怕没这么简单喽。
阿尔布雷希特心底这样想着,马上殷切地对皇帝说道:“陛下,捍卫信仰、博取荣耀是我们的使命,我将全力支持您发动新的十字军。”
“阿尔,要是其他诸候也象你这样深明大义,就不会有那么多破事了。”
拉斯洛朝着阿尔布雷希特露出微笑,这年轻人从前就很上道,也许该给他一些忠诚的奖赏。
阿尔布雷希特所渴求的东西拉斯洛非常清楚,不过在真正满足他的渴望之前,不能光听他怎么说,还得看他怎么做。
在帝国会议召开之前就获得一位选侯的支持,拉斯洛对此甚是满意。
这次简约的晚宴以宾主尽欢收场,次日一早拉斯洛及他的追随者们便从林茨启程向着纽伦堡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