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顾秀秀似乎真的缓了过来,又和往常那样,在茶摊里里外外地忙碌,脸上也有了说说笑笑的神情。
宗郁和顾老头见状,总算是都放了心。
这日,正是他与字清约定的第十五日。
由于不知道字清会何时寻来,宗郁不敢待在镇上。
他打定了主意,先独自去山里寻个破庙待上一日,万一有什么事,也不至于牵连顾家父女。
他收拾好干粮水囊,便要出发。
顾秀秀从里屋拿出一个新络好的络子,递了过来:
“宗大哥,这是我新做的平安结,你……你戴上吧!”
宗郁见那络子打得精巧,便接了过来,笑道:
“多谢,手艺真好。”
说着,他便将平安结系在腰间,转身往山里去了。
正是清晨,宿务重重,青山隐隐。
眼看着宗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气里,顾秀秀眼圈一红,终是没忍住,朝着那团雾气喊道:
“你一定要回来啊!”
雾气里,传来宗郁渐行渐远的声音:
“好,我一定会回来的。”
宗郁独自一人走在山路上,已离了青阳镇有一段距离。
他停下脚步,试探着朝四周喊道:
“李广义?清风大盗?李广义?”
声音很快就消散在了雾气中,并无半点回应。
不是说好了会帮我吗?
宗郁心里嘀咕。
这家伙,该不会是放我鸽子了吧?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宗郁暗暗想到。
销售的准则就是,永远要做好客户跳单的准备。
他【狐步】一闪,身形便没入了浓雾之中。
也不知在山中行了多久,宗郁觉得有些疲惫之时,只见前方淡了些的浓雾里,泄出了一角残檐断壁。
到了。
他一进了去,果真是座荒废已久的破庙。
断了头的佛象,积满灰尘的香案,以及从地砖缝里野蛮生长出来的荒草。
他也不嫌弃,寻了个避风的角落,便坐了下来。
四周很安静。
化不开的雾色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又仿佛什么都藏在其中。
天渐渐有了几分霁色,太阳升了起来。
看样子,已是中午了。
字清还是没有来。
他只好拿出自己的干粮。
宗郁来了这个世界之后,吃得最多的就是这种坚硬的麦饼,得就着水才能勉强下咽。
时间又过了许久,雾气早已散尽。
宗郁这才看清,这破庙是藏在一片稀稀疏疏的密林里。
字清没有来。
李广义也没有来。
宗郁等着等着,心思又飘回了以前。
也不知道我那几个大客户,现在被哪个孙子撬走了。
眼看天就要黑了。
他起身去拾了些枯柴,确保这一夜的火堆应该没什么问题。
天色晦冥,云层开始在天边积累,黑压压地堆栈在一块儿。
看来是要下雨了。
他把火生了起来。
天,彻底黑了。
宗郁已隐隐听到了远处的雷声。
四下里安静得可怕。
终于,一道惊雷炸响!
轰隆隆!
憋了许久的水汽尽数从云里碾了下来。
一时只听得雨打黄叶的沙沙声,和火堆的噼里啪啦声。
山中下起雨了。
冷风挟着暮雾,直直地往这破庙里灌,吹得那火光摇曳,将断头的佛象映照得一片通红。
不远处。
“老爷!老爷您看,前面有个庙!里头有火光,想来是有人在!”
一个仆役打扮的汉子正奋力打着伞,对着面前一个神色沉稳的中年人说道。
这中年人名叫穆定中。
他原是前途无量,二十一岁便中了举人,后又入了翰林院,后又是礼部员外郎。
只因他五年前反对当今圣上逼迫自己父亲退位。
“逼父退位,于礼不合,于法不容!”
被贬到云州做了个无关紧要的小官。
而开溪县被齐王和清风大盗大闹一场后,那县令便被罢了官。
开溪县本就是个穷县,没什么油水可捞,自然也没人想来填这空缺。
于是,穆定中便被派来了此处。
他自己倒不甚在意,只要能做些实事,造福一方,也不枉他数十年寒窗苦读了。
于是,他只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揣着官印和委状,便急匆匆地来赴任了。
连妻儿也是后面再来。
只是没想到,这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
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倾盆大雨。
三人在山中,竟迷了路。
眼下瞧见破庙里有火光,倒是一喜。
只是他想了想,道:
“还是小心些。这荒山野岭的,且不知里面是什么人。若是一群匪徒,那可如何是好?”
身边的一个精明随从道:
“是这样,不过眼下也无他法,在这外头非冻死不可,去看看吧。”
那小厮暗暗握紧了腰间的短刃,祈祷里面不是什么歹人。
于是一行三人便往破庙去了。
近了,穆定中便朝着庙内朗声道:
“里头的兄弟,我等是过路之人,遇上大雨迷了路,可否容我等三人进来,暂避片刻?”
宗郁正闭目养神,忽听见这话,心下便是一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想到等一会儿字清若是来了,见这里多了三个人,怕是又要带累了他们。
他便高声回道:
“庙里地方小,已坐不下了!诸位还是另寻他处吧!”
那精明的小厮听了,哀声道:
“庙里的好汉,求您通融通融!外头雨太大了,我们这衣裳都湿透了。这黑灯瞎火的,再在山里乱走,不是摔死也得冻死啊!”
宗郁听了这话,叹了口气。
“罢了,都进来吧。”
于是三人进了来,见这偌大的破庙里,竟真的只有宗郁一人在烤火。
穆定中连忙上前谢道:
“多谢这位小兄弟仗义相助!”
宗郁却没看他,只盯着火堆,沉声道:
“我先与你们说清。等一会儿,若是有个年轻人进来,你们三个,立时去那边的角落里蹲着,莫出声,莫抬头。”
他顿了顿,又道:
“那是个狐妖,杀人吃人的。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另一个小厮听了,当即嗤笑一声:
“这世上哪来的妖怪?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想给我们烤火!”
“小七,不可无礼!”
穆定中眉头一皱,呵斥道。
小七方才住了嘴,嘀嘀咕咕地坐下了。
小五见宗郁一脸正色,不似在诓骗他们,刚想提醒穆定中信几分。
却听穆定中道:
“若是真有妖怪,想来此方百姓也是为之受苦。”
小五一听,知道自己老爷已信了几分了。
他也道:
“是极,是极。这位小兄弟放心,等会儿若真有人来了,我等便去角落,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于是三人都围坐在火堆旁,脱下湿透的外衣烤着。
穆定中对宗郁道:
“这位小兄弟,你既知道等会要来妖怪,为何自己不跑呢?”
宗郁道:
“跑也跑不了的。他已盯上我了,我不愿连带了他人,所以才在这里。你们也小心些,等一会儿,他来了,也不知你们会怎么样。”
穆定中听了,又是赞他,又为他和自己三人担心。
几人又闲谈了一会儿。
互道了名姓,原来穆小五,穆小七都是他收养的孩子。
而穆定中听见宗郁这个名字。
心下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只是想不明白。
那小七小声对他二人嘀咕:
“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个什么年轻人来。可见他是在扯谎!”
穆定中却道:
“哪里的话。我观他不似说谎,且我以前也见过这样的事,所以还是信的好。”
几人正小声嘀咕间。
忽听庙外雨声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盏灯笼摇摇晃晃而来,在这风雨中竟丝毫未灭。
宗郁暗道一声:
来了!
李广义这家伙,到底在何处?
想着,字清便已提着灯笼,走进了破庙。
他抖了抖身上那件依旧干爽的天蓝袍子,笑道:
“我来得正好。今夜的客人,倒是意外的多!”
宗郁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夜的残肢断臂。
那股血腥气,似乎又浮现在了鼻尖。
小五一见字清这诡异的模样,立时便拉起穆定中,往角落里退去,又拼命给小七使眼色。
可小七只当是宗郁在装神弄鬼,依旧坐在火堆旁,不肯动弹。
小五悄声对穆定中道:
“老爷,您看!外头这么大的雨,这人浑身上下,连鞋面子都是干的!定然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