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驴在这山林间如履平地,速度不慢。
也不过一日光景,二人便回到了青阳镇。
远远望去,镇西的茶摊竟开了门,正冒着热气。
原来,那日瓦猫受了宗郁所托,去给顾老头报了信。
顾老头先是被这会说话的泥猫吓了一跳,后又听闻秀秀已被宗郁救下,不日便归,当真是老泪纵横,连哭了半宿。
待天一亮,他这心一安,便又开了茶摊,照常做起了生意。
此时正是午后,茶摊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众人谈论的,自然是这几日传遍了的开溪县天降钱雨一事。
一个短打汉子拍着大腿叹道:
“哎!可惜啊!可惜我那日不在县里,否则哪里还用再干这苦力活!”
也有人艳羡道:
“你们是没听说,老周那日刚好背了盐去,捡了满地!他当场把盐都倒了,用盐框装了满满一大框金银回来呢!”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唏嘘羡慕。
又有人畅想道:
“也不知那清风大盗,会不会也来咱们青阳镇撒一回钱?”
旁边人笑道:
“行了,别做梦了。咱们这穷镇子,也没个王爷国戚的,人家盗圣哪里盗去?倒是这几天,听闻县里米面油盐,样样涨得厉害!”
正说话间。
却见顾秀秀和宗郁二人,各骑着一头毛驴,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因顾老头并未声张秀秀被掳之事,众人只当她是随宗郁出门访友去了。
此刻见他二人这般同骑而归,众人心里也都明白了七八分。
几个平日里爱慕顾秀秀的汉子,心下虽有些伤感,倒也并不怨恨。
反倒觉得,这二人一个俊朗不凡,一个娇俏可人,走在一处,竟真有几分天造地设的和谐感。
于是当即便有人高声打趣道:
“哎哟!瞧瞧这是谁回来了?秀秀啊,这是跟宗小哥去哪里快活逍遥了,现在才舍得回来?”
顾秀秀本就心有所属,被众人这般一起哄,脸上顿时飞红,啐了一口道:
“王麻子,你又胡咧咧!我们,我们是去……”
她说着说着,竟也找不出个好由头来。
总不能说自己是被王府掳走了吧?
这女儿家的名声可还要呢。
她索性不理他们了,红着脸,跳下驴儿,自顾自往后院去了。
宗郁则翻身下驴,笑着拱手道:
“诸位莫要误会了。原是在下想在县里寻个房子,便请秀秀姑娘去帮忙掌掌眼,耽搁了些。”
有人又高声问道:
“宗小哥,那你可赶上那场钱雨了?当真是天上掉钱了?”
宗郁笑道:
“是真的。不过我们去的晚,哪还有什么了。都被别人捡光了。”
财不外漏。
自然不用说出来。
众人见他这般说,也就信了,只道他二人运气不好。
宗郁也牵着驴,进了后院。
这一路行来,顾秀秀那点女儿家的心事,他如何瞧不出来?
只是,
他自己如今都被字清盯着,加之奇书的存在,往后的日子,注定是要一直与危险相伴的。
他不是个多情的人,也不愿眈误了人家姑娘。
眼下,也只能是装傻充愣,含糊过去了。
后院,顾老头见女儿真的平安回来了,抱着她又是一场大哭。
哭完了,又要给宗郁磕头,嘴里念叨着:
“恩公的大恩大德,老汉我无以为报,只求来世做牛做马,也要还了您的大恩!”
宗郁又一次将他拉起,也有些感慨:
“老丈,快别这么说。要说谢,倒该是我谢你们。”
这话不假。他初来乍到,身无分文,是顾家父女给了他住所和钱财,才让他有了落脚之地。
“老丈,能否帮我烧些热水?再寻一套换洗衣裳。这去了几天,身上都快有味道了。”
宗郁笑道。
顾老头连声应道:
“应当的,应当的!马上就好!”
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宗郁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可他心里却不轻松。
算算日子,离那狐妖字清约定的时日,可没几天了。
自己届时肯定不能待在这里。
万一让那狐妖瞧见顾秀秀还好端端地活着,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他又想起一事。
自己来了这些日子,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于是他又折返到前厅,趁着茶客还未散去,又与他们攀谈起来。
这些人虽大都不识字,但也知道几分天下大势。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两三千年的信史,虽没有他前世那些名人大家,但也发展出了类似的文明。
历尽数个王朝更迭,如今的大周,立国已有三百馀年,当今是承平五年。
只是天下到底不太平,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年号,盼个安稳。
而大周分为州、府、县、镇、乡。
天下共有五十五州,外有四海。
这云州地处西南边陲,风土人情倒是与其他州府大有不同。
宗郁听了这些,才算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这个世界,怕是比地球大了太多了。
他暗道。
人口也多,听他们方才那意思竟是比前世还多些。
在这种生产力水平下,竟也能养活这许多人,真是地大物博。
他又谢过了众人。
一时间,茶客也渐渐散了。
宗郁便也上前帮着收拾碗筷。
顾老头连忙拦住:
“恩公,您快歇着,这些粗活我来就好!”
宗郁只说没事。
顾老头见顾秀秀在后院忙活,眼下只他们二人,他尤豫再三,终究还是开了口。
他收拾着东西,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道:
“恩公,老汉我,我也不怕丢了我这张老脸。
如今我也老了,不知还有几年好活。这世上,我就只一件事放心不下……”
“秀秀那孩子,是个好孩子。我虽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却也从没娇纵了她。针线女红,操持家务,都是一把好手。”
“老汉我,我看秀秀那孩子,对您怕是有那个意思。”
他一连串说了许多话,倒有些喘不过气来,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若是,若是恩公您不嫌弃,老汉我就想把秀秀,托付与您!”
说着,他那双老眼里,已满是泪水。
宗郁认真地听他说完,心中一叹。
他沉默了片刻,才郑重地扶住老丈的骼膊:
“老丈,您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桩事,我只得推辞了。”
“秀秀她,是个极好的姑娘。可我现在,也是朝不保夕之人,哪里还有这等心思?我只是一直把秀秀当做妹妹一般看待。”
宗郁说的都是实话。
大部分时候,他作为一个销售,总是说着言不由衷的场面话。
只是,这事关一个姑娘家的一辈子,他必须恳切,不能有半分含糊。
顾老头是个知趣的。
听他这般说了,便也知是没了指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本就佝偻的背,仿佛更弯了些。
他默默地将茶碗都收到了后院。
顾秀秀正好从楼上下来,她换了一身葱绿色裙子,煞是好看。
顾老头见了,心中又是一酸。
他想,有些话,由自己这个当爹的来说,总比让宗郁开口要好受些。
于是他放下碗筷,又看宗郁还在外头。
他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
“我的儿,你和恩公的事,还是绝了那份心吧。”
顾秀秀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散了。
一行清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她强忍着哽咽:
“爹爹,我何尝又不知道。只是女儿心里,总还存着一丝幻想。”
“宗大哥他是个做大事的人。我我什么也不是,配不上他。”
她说着,又倔强地擦去眼泪,装作坚强的样子:
“爹爹,我没事的,真的。”
顾老头瞧着女儿这模样,自己心里也难受得紧,却也怨不得谁。
只能叹道:
“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你们啊,是有缘无分,莫要太伤心了。”
夜里,三个人吃着饭,各怀着心思。
都淡淡的,谁也没说话。
宗郁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又是何必呢。
我终究只是你们生命里的一个过客罢了。
顾秀秀却忽然抬起头,冲他灿然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凄凉:
“多谢宗大哥。我……我会好起来的!”
于是,这一夜,各自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