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郁见他应了,心下稍定,又道:
“你绑着我,我这气都喘不过来,怎么给你讲得痛快?再说了,以你的本事,也不怕我跑了,还不如解开绳子,让我坐直了说?”
字清打量了他片刻,笑道:
“倒也有理。”
说罢,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宗郁只觉手腕和身体一松,那捆得死紧的绳索竟如活物般自行褪去。
他暗暗心惊,这便是法术么。
宗郁撑着坐起,吐出嘴里的泥腥,定了定神,开口道:
“从前有户人家,家中独子,名叫李火旺……”
宗郁讲的,正是网文里破圈了的道诡异仙,若说有趣,这本定然是好的。
不过他也改编了一些,不然现代许多东西解释起来过于麻烦。
好在他之前为了讨好客户把些个古典小说看了几本,如今说起来也倒象模象样的。
他本就是金牌销售,口舌便给,此刻为了活命,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字清哪里听过这等新奇诡诞,闻所未闻的故事,一时竟听得痴了。
时而扼腕,时而惊叹,只觉自己这数百年听来的故事,都成了寡淡无味的白水。
眼见宗郁讲到关键处,忽地停了。
字清反倒急了起来,探身道:
“你停下做甚?快说!那两世到底哪一世是真?丹阳子究竟如何了?”
这滋味,就象是新郎官好容易进了洞房,正要掀开那红盖头,却只露了三分颜色,真真是抓心挠肝,急煞个人。
宗郁并非有意吊他胃口,实是嗓子已然沙哑了,喉咙里象是在拉锯子。
他被绑了大半日,水米未沾,之前又与刘石交谈了许久,眼下已是强弩之末。
他看着眼前这狐妖隐隐有些躁狂的神色,只好硬挤出几个字,沙哑道:
“实在……说不出来了。”
字清见他这幅形容,方才冷静了些。
又恢复了那文质彬彬的模样,从那堆残骸中拎起一截尚在滴血的手臂,递了过来:
“你且吃了这个。我从不食无趣之人,这是赏你的。”
宗郁本就强压着恶心,见了这血淋淋的赏赐,胃里猛地一阵翻腾。
哇的一声,却是吐了。
只他肚里空空,什么也吐不出,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干呕。
刘石见状,本已一心求死,此刻也不怕字清了,开口道:
“我们被掳来,水米未进,他是实在撑不住了。你且放他回去,日后再去寻他听故事也不迟。”
字清方才沉浸在故事里,倒忘了刘石。
他瞥了刘石一眼,点头道:
“你这话有理。不过……”
他话锋一转。
“你的故事虽也算有趣,比起他来,终究差了一筹,如今我也饿了!”
说罢,却见字清身子一晃。
那颗俊秀的人头倏然变作一颗硕大的狐狸头。
他张开那腥臭的狐吻,猛地一呕!
在宗郁和刘石惊骇的目光中,他竟从喉咙里吐出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来。
正是顾秀秀。
字清厌恶地啐了一口:
“这等无趣的凡胎,本想留几日再杀了,免沾因果。罢了,如今也只好任你自生自灭了。”
宗郁还未反应过来。
又见字清那张大嘴转向刘石,轻轻一吸。
刘石魁悟的身躯竟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直往那张大嘴里投去。
他身在半空,也不反抗,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今日终得一死,痛快!小兄弟,我们今生就此别过!”
下一刻,宗郁眼睁睁看着字清像只鹈鹕般。
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囫囵吞了下去,直到那双穿着破草鞋的脚也彻底没入嘴中。
这妖物咂了咂嘴,又变回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对宗郁道:
“方才那屠户说的有理,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辈。只是日后,你需每十五日与我讲一次故事,否则……”
他没说完,但宗郁瞧着地上的一片狼借,已然明了。
宗郁喘息片刻,缓了缓神,道:
“可以……但你是不是……也该讲讲你的故事了……咳咳。”
字清闻言大笑:
“你这凡人讲的当真有趣。也罢,我既应了你,自当言而有信。”
他面上浮出一丝追忆之色,仿佛想起了许久前的旧事。
四下里又静了下来,只有灯笼在风中轻晃,映得满地血污明明暗暗。
许久,字清方道:
“从前,山里有个农家少年,家穷,没人与他玩。一日,有只瘦得皮包骨的狐狸来偷吃,那是家里最后一个馒头了。
少年却没打杀,反让那狐狸吃了。后来,一人一狐倒成了好友。”
“又过了几年,狐狸成了老狐狸,少年也说要娶亲了。
那一日,有个猎户见狐狸皮毛生得好,想杀了它。
少年见了,为护狐狸,与那猎户纠缠,最后掉下悬崖,一命呜呼。”
字清讲完,见宗郁没什么反应,又笑道:
“但还有个故事。那狐狸见了农家子娶妻生子,冷落了自己,那少年再也不需一个畜生朋友。
他为了添补家用,便想杀了狐狸取皮。那狐狸已有了些道行,便把他们一家都吃了。”
“你信哪一个呢?”
宗郁沙哑着断断续续道:
“我信……那农家子救了你,却又要杀了你。”
倒不是他真知道这故事,而是他脑海中的古书翻到了新的一页:
“字清,清平山野狐。幼时受恩于农家子字文,得其赐名。后字文娶妻,欲效猎户,剥其皮以贴家用,反为其所噬。自此不信于人,唯好搜罗奇闻异事。”
“映鉴其生平(残)……获得技能【狐步】。”
【狐步:妖狐幻身之法。习之,可使身形迅捷,步法诡谲。速度之快,远超常人目力所及,旁人观之,仅见残影一闪而逝,恍若鬼魅,难辨其真身所在。】
字清听了宗郁的话,心下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宗郁,这凡人身上没有半点法力,是如何知晓的?
强压下想把宗郁吃掉的冲动,他笑道:
“有趣,当真有趣!今日暂且作罢,后日再会!”
说罢,他提起灯笼,身形一晃,几步作一步,便如一点荧光般消散在浓雾中。
“我去哪里给他讲故事?也没说啊?”
宗郁自言自语道,这声音十分微弱沙哑,大抵就他自己听得见。
远处,只传来淡淡一道声音:
“我自会去寻你。”
宗郁被这神出鬼没的手段吓了一跳,连忙四下张望,哪里还有半点踪影。
又过了许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那轮红日渐渐升起,驱散了林中的寒意。
宗郁再也撑不住,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少女,和那满地的断肢残躯,早间的晨风吹来,激得他一哆嗦。
原来,不知何时,他全身已被冷汗浸透了。
“活下来了……”
感受着初生阳光打在脸上的暖意,宗郁想。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