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朝议,本为洛阳道修缮款项之争!此乃工务,无关其他!戴尚书、段尚书纵有言辞失当、情绪激动之处,亦属同僚争执!岂可因此便兴大狱,彻查一部尚书?!
此非但动摇国本,更令百官寒心!恳请陛下明鉴,息雷霆之怒,以朝局稳定为重啊!”唐临跪倒在地,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李承干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目光如电,直刺跪在地上的唐临,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
“哦?唐御史此言,孤甚是不解!”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利剑出鞘:
“你身为御史,执掌风宪,纠劾百官,肃清朝纲,乃尔本分!如今两位一部主官,在朝堂之上,公然互揭贪渎、靡费、克扣、纵容亲属不法等骇人听闻之罪状!
桩桩件件,皆关乎国法纲纪,社稷安危!此等情状,在你唐御史眼中,竟成了‘言辞失当、情绪激动’的‘同僚争执’?!”
李承乾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唐御史!你口口声声‘动摇国本’、‘百官寒心’!孤倒要问你!纵容贪墨横行、克扣民脂民膏、败坏朝廷法度、视国法如无物,难道就不是动摇国本?!难道就不会让天下黎民寒心?!让忠正之士寒心?!”
他猛地提高声调,厉声质问,声音响彻大殿:
“你身为御史!面对此等大奸大恶之嫌疑,不思秉公直谏,请旨严查,以正视听!反而急于和稀泥,粉饰太平!百般阻挠彻查!唐临!你究竟是何居心?!”
“你是想包庇同僚,官官相护?!”
“还是你自身也牵扯其中,做贼心虚?!”
“亦或者,你这御史之位,本就是尸位素餐,只知歌功颂德,遇事则畏首畏尾,毫无风骨担当?!
“还是说你们这御史台,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噗——!”唐临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猛地一黑,气血翻涌!
他指着李承乾,手指剧烈颤斗,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你……”
最终,他喉头一甜,竟硬生生被气得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仰面便向后倒去!
幸亏身后的官员手疾眼快扶住,才没当场昏厥在朝堂之上,但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官袍的前襟溅满了刺目的猩红!
他死死盯着李承乾,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悔恨。
肠子悔青?他现在连心肝脾肺肾都悔青了!
整个两仪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唯有唐临和戴胄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所有人,包括御座上的李世民,都震惊地望着那位身姿挺拔、气势如虹的太子。
他仅用言语,便将一位以直谏之言为‘饭碗’的御史逼得当场呕血!
太子殿下……好狠的手段!好凌厉的杀伐!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威严的面容下,是翻腾不息、幽深难测的思绪。
李世民强压心中愤怒,此刻的他,已被逼至不得不表态之地。
最终,李世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人心头:
“戴胄!段纶!”
“尔等位列台阁,身受国恩,不思报效,反在朝堂之上,如市井狂徒,互揭阴私!朝廷法度,大臣体统,尽丧尔手!
更兼所控之事——靡费国帑、克扣民膏、纵容贪渎——桩桩件件,罪不容赎!”
他猛地一拍御案,“砰”的一声巨响震彻殿宇:
“不严查,何以正朝纲?!何以儆效尤?!何以告天下万民?!”
目光如电,射向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及瑟瑟发抖的唐临:
“传朕旨意!”
“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即刻成立三司会审!彻查户部、工部!”
“一查,工部骊山华清宫偏殿靡费、漕渠疏浚虚报案!”
“二查,户部江南道赈灾银两克扣、常平仓粮舞弊案!”
“三查,二人殿前所揭其馀诸事,一并严查!”
“凡涉案人员、帐目、人证、物证,务求追索到底,水落石出!不得徇私!不得枉纵!一月为期,详查具奏!”
旨意如同惊雷,李世民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唐临身上,冰冷而失望:
“御史唐临!”
唐临噗通跪倒,额头触地:“臣…臣在!”
“尔身为御史台御史,执掌风宪!殿前风波骤起,同僚失仪互讦,所控皆系动摇国本之重罪!尔身为谏官,不思秉公直谏,明辨是非,肃清浊流!反急于和稀泥,阻挠彻查!”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与斥责:
“即日起,停职待参!闭门思过!听候发落!退朝!”
“臣……领旨……”唐临声音发颤,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停职待参,这几乎断送了他的前程!
沉重的殿门开启,刺眼的秋阳涌入,却驱不散群臣心头的寒意。
众人鱼贯而出,步履沉重,无人交谈。
李承乾走在最前,身姿挺拔,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刚那场惊天风暴与他无关。
“废物!一群废物!!”
伴随着一声暴怒的咆哮和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魏王李泰书房内一片狼借。
一只上好的越窑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和滚烫的茶水四溅。
李泰肥胖的身躯因暴怒而剧烈起伏,圆脸上再无平日半分和煦,只剩下扭曲的狰狞,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困兽。
“蠢货!唐临这个蠢货!”李泰在书房内来回疾走,象一头焦躁的怒熊,昂贵的蜀锦袍袖被他烦躁地扯开,
“本王让他寻个由头,在朝堂上给太子添点堵!让他难堪!让他下不来台!看看他的斤两!结果呢?!”
他猛地停下,指着地上无形的某人,唾沫横飞:
“结果呢?!堵没添成!太子一根汗毛没伤着!反倒把户部给牵连了进去!连带着唐临也被撸了官帽!”
想到唐临失魂落魄的脸,李泰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叼难?这是叼难吗?!这简直是给太子递刀子!让他当庭立威!让满朝文武看他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李泰越说越气,一脚踢飞脚边的碎瓷片,碎片撞在紫檀木柱上,发出脆响。
“本王苦心经营,在户部安插的人手,这次怕是要被连根拔起!还有唐临……他可是本王在御史台最得力的一颗棋子!”
书房内,李泰的几个心腹谋士,如长史杜楚客、王府司马苏勖等人,皆摒息垂手,大气不敢出。
杜楚客额角见汗,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狼借,生怕触了霉头。
李泰猛地转过身,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杜楚客:“杜楚客!你说!那李承乾!他是不是早就设好了套,就等着我们往里钻?!他是不是一直在装?!装懦弱!装无能!”
杜楚客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声音带着小心:“殿下息怒!依臣所见,太子近来行事,确实与往日大相径庭,手段……老辣狠绝,令人心惊。此次唐御史,着实……是撞在了刀口上。
太子借力打力,顺势而为,不仅化解了叼难,更借机重创了我们在朝中的势力……此等手段,绝非昔日可比。”
“本王当然知道他变了!”李泰暴躁地打断他,声音嘶哑,“本王问的是,他这变化从何而来?!他背后是不是有高人指点?!还是……他以前一直在韬光养晦?!”
这个想法让他更加不寒而栗。
书房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李泰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他眼中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阴鸷所取代。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案上那幅未完成的《兰亭集序》摹本,肥厚的手指狠狠按在“俯仰一世”四个字上,几乎要将纸戳破。
“好……好得很!”李泰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李承乾……本王倒是小瞧你了!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铄着危险的光芒:“杜楚客!”
“臣在!”
“给本王死死盯住东宫!一草一木,一举一动!还有,查清楚,太子最近频繁召见了哪些人?尤其是那些……懂实务、懂权谋的!”
“是!殿下!”杜楚客连忙应下。
李泰目光阴沉,缓缓扫过众人:“今日之辱,本王记下了。告诉下面的人,都给本王夹起尾巴做人!收敛锋芒!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准再去招惹太子!违令者——死!”
“是!”众人齐声应诺,心头凛然。
他们知道,魏王殿下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