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子刚刚洗脱构陷重罪,认下贪墨小过,转头竟要弹劾掌管国家钱粮、位高权重的户部?!
户部尚书唐俭,这位老成持重的勋贵重臣,脸色瞬间一沉!
户部几位内核官员,也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李承乾,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殿内群臣更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太子……弹劾户部?所为何事?”
“刚刚脱罪,怎又剑指户部?”
“这……这是要做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御阶之上那个绯红的身影上。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认下了罪名,此刻却挺直脊梁,将矛头指向了帝国财政的中枢——户部!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整个两仪殿的空气都变得凝重。
“弹劾户部?!”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不悦问道:“你弹劾户部所为何事?”他完全没料到太子矛头会突然转向掌管钱粮的户部。
李承乾迎着李世民凌厉的目光,毫无惧色,朗声道:“陛下明鉴!臣此番所奏,非为自身开脱,实为东宫上下,为我大唐储君威仪,讨一个公道!”
李承乾神情肃然,带着一丝被逼无奈的愤懑:“陛下容禀!去年,乃至数年之间,我东宫卫士之军饷、衣粮,屡屡短缺,不足定数!
臣身为东宫之主,见儿郎们寒暑操练,却连应得之俸禄都难以足额发放,于心何忍?!”
他目光扫过殿内武官队列,仿佛在寻求共鸣,继续道:“正是因此,臣才忧心如焚!
那窦氏偶闻臣叹息卫士困窘,才妄言有‘法子’筹措银钱。
臣一时不察,轻信其言,铸成大错!此乃臣失察之过,臣认罚!”
话锋一转,李承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猛烈的力度:“然!臣东宫用度何以如此窘迫?根源何在?全因户部——层层克扣、盘剥!”
他抬手,逐一指向户部官员所在方向,言辞如刀,直指要害:
“户部金部郎中——柳奭!”(负责钱帛出纳)
“汝掌金部,发放东宫卫士春冬衣帛,以次充好,短斤少两!致使儿郎们身着薄衣,何以御寒?!”
“户部仓部郎中——李守素!”(负责粮仓储运)
“汝掌仓部,供给东宫粮米,竟掺杂陈腐霉粮!此等劣物,焉能充作军食?!”
“户部度支郎中——杨弘礼!”(负责财政预算)
“汝掌度支,拟定度支预算,对我东宫各项用度,巧立名目,肆意删减!致使东宫捉襟见肘!”
李承干的目光最后落在户部侍郎刘洎和户部尚书唐俭身上,带着冰冷的质问:
“户部侍郎——刘洎!”
“汝总管户部四曹,审计复核,于柳奭、李守素、杨弘礼等人克扣盘剥东宫之举,是视而不见,还是有意纵容?!”
“户部尚书——唐俭!”
“汝身为户部之首,对下属种种劣行,不查不究!最终竟能签押批允此等盘剥东宫之度支?!
唐尚书,汝这户部大堂,便是如此统御下属,为朝廷理财的吗?!”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户部几位官员身上。
柳奭、李守素、杨弘礼三人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刘洎面色阴沉,眼神闪铄。
老尚书唐俭,原本沉稳的面容此刻也微微发青,紧抿着嘴唇。
李承乾环视全场,声音沉重而悲愤:
“陛下!东宫,乃国之储宫!东宫卫士,乃护卫储君之干城!其威仪、其士气,关乎国体!
户部如此对待东宫,层层克扣,肆意盘剥,视储君威仪如无物,视国家法度如敝履!
此非仅克扣钱粮之过,实乃轻慢国本,动摇根基之大罪!”
他对着李世民,深深一揖,掷地有声:
“臣恳请陛下!彻查户部!
彻查柳奭、李守素、杨弘礼、刘洎、唐俭!
自贞观十一年起至今,所有涉及东宫之度支、钱粮、衣帛帐目,一笔一笔,严加核查!
三司会审,务必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在克扣国本,蚕食我大唐根基!
户部上下,该当何罪,请陛下圣裁!”
他最后抬起头,迎着李世民深邃难测的目光,一字一句补充道:
“若非户部数年克扣,致使东宫卫士人心浮动,甚至多有不堪困苦而逃亡者,臣又何至于……出此下策,自筹银钱以安军心?!
此间种种,根由皆在户部!”
李承乾对户部层层克扣、盘剥东宫的详细指控,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在肃穆的朝堂上炸开了锅!
“哗——!”
殿内一片哗然!被点名的户部官员们脸色难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
户部尚书唐俭率先出列,“扑通”一声重重跪倒,老脸涨红,声音带着被污蔑的激愤与委屈:
“陛下!老臣冤枉!户部行事,皆循朝廷法度,度支用项,皆有帐可查!
太子殿下所言克扣盘剥,纯属子虚乌有!老臣恳请陛下明察,还户部清白!”他重重叩首。
紧接着,侍郎刘洎、度支郎中杨弘礼、仓部郎中李守素、金部郎中柳奭也纷纷跪倒,叩头如捣蒜,声音混杂着惊恐与喊冤:
“陛下!臣冤枉啊!”
“臣等绝无克扣之心,更无盘剥之举!”
“殿下所言,定是误会!请陛下详查!”
“臣等忠心耿耿,岂敢轻慢储宫,动摇国本?!”
一时间,御阶前跪倒一片紫袍、绯袍的户部高官,喊冤之声此起彼伏。
李承乾却只是平静地站着,目光越过那些叩拜的身影,直直地望向御座之上脸色铁青的李世民。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面。
李世民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手指紧紧捏着龙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李承干的指控,字字句句都戳在了一个极其敏感的点上——户部克扣东宫用度,背后若无他这个皇帝的默许甚至授意,岂能持续数年,且如此明目张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