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与牛进达再次陷入沉默,额头冷汗涔涔。
皇帝所言,亦是他们心中所想,但无确凿证据,妄下论断,风险太大。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脸色煞白,脚步急促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几乎是贴着殿壁挪到牛进达身侧,踮起脚,用极低的声音飞快耳语了几句。
“何事?!”李世民厉声喝问。
牛进达连忙躬身回禀,声音带着凝重:“启奏陛下,臣……刚得急报。赵刺史狱中身亡之事,已引发朝中诸多官员……愤懑难平。
据悉,后日朝会……恐有大臣联名上奏,恳请陛下……彻查同州乡试舞弊案,并严惩……戕害赵刺史之真凶!”
李世民:“……”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他眼底升腾而起。
这是……文官集团在向朕施压吗?他们……竟是要借此机会,逼朕……废黜太子?!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份密报上。上面清淅地罗列着一个个名字和刺眼的数字:
同州张永祥,纹银三千两。
荥阳郑梓瑞,纹银三千五百两。
洛阳王洪峻,纹银两千八百两。
每一个名字,每一笔银钱,都象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这位“天可汗”的脸上!
……
东宫,丽正殿,
四更天,
“殿下……”
“太子殿下……”
轻柔的呼唤声,如同羽毛般拂过李承干的梦境。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枕畔苏轻婉朦胧的睡颜。
烛光通过鲛绡帐幔,柔和地洒在她身上。
昨夜挽起的云髻已然松散,如瀑的青丝铺散在锦枕上,几缕调皮地贴在因熟睡而泛着红晕的脸颊旁。
她眼睫轻颤,似醒非醒,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带着初醒的迷朦水汽,如同沾染了晨露的海棠,褪去了白日的端庄雍容,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慵懒柔媚。
李承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过她优美的颈项,落在锦被下那隐约可见的、盈盈一握的纤腰曲线上。
灯下看美人,更添三分颜色,他心中不由得一荡。
他伸手,轻轻揽过苏轻婉光滑圆润的肩头,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几时了?”
苏轻婉在他臂弯里动了动,彻底清醒过来,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却含着关切:“已交四更了,殿下。该起身……准备朝会了。”
她微微撑起身,锦被滑落,露出素色寝衣,神色转为郑重,“今日大朝……殿下……万不可再有迟误。”
李承乾自然明白她话中深意——同州舞弊案与赵博文之死,已将他推至风口浪尖!
今日朝会,必是刀光剑影!
他长长叹了口气,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将脸埋在苏轻婉带着馨香的颈窝,闷声道:“真想……再多歇息片刻。”
这并非完全作伪。身为太子,他虽习以为常,但寅时(3-5点)即起,
从盥洗(需宫女精心服侍梳洗、洁面、洁齿、熏香)、
更衣(需内侍协助穿戴繁复的太子朝服、冠冕、佩玉)
到用些简单早膳,往往需耗费近半个时辰,方能准备停当出宫上朝。
此刻正是最困乏之时。
苏轻婉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份真实的疲惫与依赖,脸颊不禁又飞上两朵红云。
她强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玉手轻轻抚上他的背,柔声却无比郑重地劝道:
“殿下,大朝之上,不仅有陛下圣驾,更有满朝文武公卿,关乎国体尊严,丝毫……怠慢不得。”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深切的忧虑:
“今日……无论朝堂之上生出何等风波,无论他人如何诘问攻讦,殿下切记……慎言!非万不得已,切勿轻易开口!”
她抬起水润的眸子,直视着李承乾,一字一句清淅叮嘱:
“若……若情势所迫,殿下不得不言……”
“那便……万事,皆请陛下圣心独断!”
苏轻婉这是在关心他,是在怕他多言获罪?
……
太极宫两仪殿外
初春的晨光堪堪刺破薄雾,洒在巍峨的太极宫金顶之上。
两仪殿前的广场上,身着各色品级朝服的文武大臣已然三五成群,低声交谈。
当那抹身着绯红色弁服的身影出现在白玉阶前时,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一瞬。
“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给太子殿下请安!”
此起彼伏的躬敬问候声,伴随着纷纷躬下的身影,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
李承乾步履沉稳,在众人刻意低垂的目光和谦卑的姿态下,那一身像征储君威仪的绯红弁服,在晨光中流转着华贵的色泽。
一种微妙的、令人沉醉的满足感,如同细小的暖流,悄然滑过李承干的心头。
俯视着这些平日里位高权重、此刻却在自己面前躬身行礼的达官显贵,一种俯视他人的滋味油然而生。
但李承乾眉头突然一皱,这种身为‘至尊’的感觉,他一个太子内心满足……更何况那御座之上的帝王?
李世民……坐了多年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尝尽了唯我独尊的滋味,他……真的舍得放手么?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上李承干的心。
“见过太子殿下!”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李承乾侧目,只见一位身着紫色圆领袍服、面容慈和、身形略显富态的中年文官正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正是当朝司空、赵国公,他的好舅舅,长孙无忌。
看到此人,李承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长孙无忌……这位表面中立、甚至看似遵循“立长”祖制偏向东宫的重臣,实则早已是晋王李治背后最坚实的靠山!
若是往日,为着那份虚妄的“舅舅情谊”和笼络之意,原主少不得要停下脚步,客气寒喧几句,甚至摆出几分亲近姿态。
但此刻的李承乾,心中只有一片冰寒。
既非同道,便是敌寇!何须委屈自己,虚与委蛇?
他目光在长孙无忌脸上平静地掠过,如同看一个寻常臣子,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对方的礼节。
随即,不等长孙无忌有任何反应,便已径直转身,拂袖而去,将那抹紫色的身影留在了身后。
长孙无忌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意似乎凝固了一瞬,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与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