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六年三月初五天未亮,魏王府,集贤堂。
烛火摇曳,映照着李泰那张因兴奋而油光发亮的脸庞。
他挥舞着一张匿名投书,唾沫横飞地对心腹党羽们杜楚客、柴令武、房遗爱、刘洎、崔仁师等嚷道:
“天助本王!你们看看!李承乾那跛子,竟敢在同州府的乡试上伸手捞钱!哈哈,贪赃枉法,舞弊科举!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刘洎立刻跳起来,一脸义愤填膺:“太子殿下……竟敢在州府抡才大典上行此龌龊!动摇国本,其罪当诛!殿下,此乃天赐良机啊!”
杜楚客却捻着胡须,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份匿名投书:“殿下,此信……言明太子在同州府乡试舞弊,却未署姓名,只言苦于太子威势无法告发,故投书王府?”
他声音带着一丝疑虑,“这投书之人……藏头露尾,其心难测啊。”
“管他是谁!”李泰大手一挥,浑不在意,“定是同州那些被顶了功名的寒门子弟,或是看不过眼的清流!本王明日就要在朝堂之上,当着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参那跛子一本!看他如何狡辩!废储,就在眼前!
“对!殿下所言极是!”
“就该当庭告发,让陛下看清太子的真面目!”
“废了那跛子,殿下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柴令武、房遗爱等人纷纷附和,殿内一时充斥着志得意满的喧嚣,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殿下!”岑文本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众人的议论,“万万不可由殿下或我等出面告发!”
喧嚣戛然而止。
李泰脸上的兴奋凝固,不悦地瞪向岑文本:“什么?不能告?这是扳倒他的最好机会!为何不能告?!”
岑文本起身,对着李泰躬身一礼,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殿下息怒,且听臣下剖析。”
“其一,党争之嫌!”他目光扫过众人,“若由殿下您,或我等魏王府属官、亲近大臣出面弹劾,陛下会如何看待?
他首先想到的,绝非太子舞弊之罪,而是……魏王与太子之争!是殿下您……在借机攻讦储君,意图取而代之!
陛下虽宠爱殿下,然‘兄弟阋墙’、‘结党攻讦’,此乃陛下生平大忌!一旦被陛下视为‘党争’,此事……便落了下乘,效果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李泰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岑文本的话,戳中了他心底的隐忧——父皇最恨皇子结党、兄弟相残!
岑文本继续道:“其二,借势而为,方为上策!殿下,我们根本无需亲自下场!”
“只需将‘同州府乡试存有舞弊,且涉及东宫’这个消息……”岑文本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
“悄然放出去!让它象春风一样,吹遍同州府的大街小巷,吹进长安城的茶楼酒肆,更要让它……吹进御史们的耳朵里!”
“陛下圣明烛照,岂能容忍科举舞弊?一旦风闻,必下旨彻查!届时,铁证如山,岂容太子抵赖?”
“不仅如此,”岑文本眼中闪铄着算计的精光,
“我们还可暗中推波助澜!让那些在同州府乡试中名落孙山、自认有才的考生知晓,他们落榜,是因有人花了银子,顶了他们的功名!激起他们的怨愤!让他们去同州府衙闹!
甚至……鼓动他们跋涉前来京城,敲响登闻鼓(伸冤鼓)!让这‘民怨’……直达天听!”
“殿下试想,”岑文本声音带着蛊惑,“当同州舞弊的传言甚嚣尘上,当落第士子群情激愤、聚众请愿,当御史闻风而动、奏章雪片般飞向御案……陛下盛怒之下,太子……还能安然无恙吗?废储之议,岂非水到渠成?!”
“妙啊!”刘洎第一个反应过来,拍案叫绝,“此计,四两拨千斤!既避开了党争嫌疑,又能借陛下之手、借民怨之势、借御史之口,将太子置于万劫不复之地!高!实在是高!”
“好!好一个借刀杀人!不,是借势而为!哈哈哈!”李泰的疑虑尽消,肥胖的身躯激动地颤斗,脸上的笑容狰狞而得意,
“就依文本之计!速速去办!本王要这‘同州舞弊案’,近日就传遍长安!”
一股阴冷的暗流,随着魏王府的指令,迅速涌动。
同州府:市井坊间,酒肆茶棚,人们交头接耳,神秘兮兮:
“听说了吗?去年秋闱(乡试),咱们同州……出了大篓子!”
“可不是!有人花了这个数……”说话者伸出几根手指,压低声音,“……买通了上头,硬是把几个白字连篇的草包,塞进了秀才榜!”
“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
“嘘……据说,是东宫……那位贵人伸的手!啧啧,为了点银子,连读书人的前程都敢卖!”
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
很快,几个家境尚可、自视甚高却落榜的年轻学子被“有心人”点醒——他们的名额是被富商之子花钱顶替的!
愤怒点燃了理智,他们开始在同州府衙门前聚集、鼓噪,要求重查试卷,严惩舞弊!
长安城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啧啧,想不到啊,堂堂太子,竟也贪那几千两银子的腌臜钱!”
“我明明听说是几万两!”
“同州府乡试舞弊,听说都闹到府衙门口了!落第的秀才们要讨说法呢!”
“这……动摇国本啊!朝廷取士,贵在至公!若连储君都带头舞弊,这天下读书人,还有何指望?”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飞入深宫,飞入御史台,飞入两仪殿前等侯上朝的每一位大臣耳中……
贞观十六年三月初六,太极宫,两仪殿朝会
殿内气氛凝重。李世民高踞御座,面色阴沉如铁。
昨日他已下严旨,命人彻查同州府乡试舞弊案,尤其是主考官同州刺史赵博文。
此刻,他冰冷的目光扫视着禁若寒蝉的群臣,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竟有人胆敢徇私舞弊,伸手于斯!朕,定要揪出此獠,严惩不贷!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