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窦氏脚步轻快地踏入东宫宫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昨晚归家,她已与丈夫盘算妥当:太子虽未明确应允,但那笔给卫士的“春赏”银子,照发不误!
至于钱从何来?自然是再寻几家富户秀才,多“许”几个下次乡试的名额便是。
太子殿下岂会在意多一两个?这一番操作下来,自家进项少说又是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想到即将入帐的银钱,窦氏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虽是个奴婢,她在东宫却独占一间不小的居室,陈设豪奢,所用器物仅次于太子妃。
此刻,她坐在自己房内铺着锦垫的胡凳上,惬意地啜饮着贡品香片,吐出一口悠长的香气。
“现在太子还没登基,咱家的富贵就起来了。等将来……”她眯着眼,美滋滋地盘算着,“怎么也得给家里挣个实打实的爵位,最好是那……世袭罔替的!”
正做着美梦,窦氏忽觉今日气氛有些异样。
她环顾四周,房内陈设如旧,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就在她皱眉思索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两名身着浅碧宫装的侍女走了进来。为首者,正是太子妃苏轻婉的贴身侍女——小娴。
寻常宫人见了小娴,莫不躬敬客气。
窦氏却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兀自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在窦氏看来,她是太子亲近的乳母,劳苦功高,太子妃也要让她三分,何况区区一个侍女?
“窦阿保,”小娴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声音清脆,“太子妃殿下有请。”
看着小娴那张笑吟吟的脸,窦氏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厌烦:
轻浮样儿!笑得这般花枝招展给谁看?你家主子拴不住太子的心,你再浪也爬不上龙床!
待我家女儿长成,这东宫……哼!
她放下茶盏,眼皮微掀,语气带着刻意的拿捏:
“小娴啊,太子妃召见,老婢本该即刻前去。”
“只是,”她拖长了调子,“每日这个时辰,太子殿下都要唤老婢去说话,老婢分身乏术啊。”
“烦劳小娴回禀太子妃,待老婢面见过殿下,立时就去拜见。”话里话外,抬出太子压人。
若在往日,小娴定会生气。可今日,她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笑意。
老刁奴!还拿太子压人?你可知打发你走,正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小娴笑容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窦阿保,这次太子妃殿下请您,亦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口谕。”
“您……还是快些动身吧。”
“太子殿下的口谕”几个字,像冷水浇头,让窦氏心头一凛!
她再跋扈,也不敢公然违抗太子的命令。
若无正当理由拂逆太子妃,传到太子甚或皇帝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窦氏脸色微变,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强扯出一个笑容:“老婢……正好要与太子妃殿下请安。”
东宫不大,片刻便至太子妃所居的丽正殿后殿。
殿外廊下,平日该去她房中“报到”的管事太监、大小宫女,此刻竟齐刷刷侍立于此!
窦氏心头“咯噔”一下,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放大!
殿内,太子妃苏轻婉端坐于主位,身着藕荷色宫装常服,神色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
窦氏心头发虚,硬着头皮上前,依礼深深一福:
“老婢拜见太子妃殿下。”
苏轻婉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阿保免礼。小娴,给阿保看座。”
小娴利落地搬来一个锦缎包裹的绣墩,放在窦氏身侧。
窦氏见状,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暗道太子妃终究不敢太过分。
她谢了恩,便大喇喇地坐下了,腰杆挺得笔直,仿佛自己才是主人。
苏轻婉随意问了几句窦氏的身体起居,态度温和。
窦氏渐渐放松,脸上又堆起那副受用的笑容。
就在她心神彻底松懈之际,苏轻婉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阿保,太子殿下念你年事渐高,抚育辛劳,心中甚为挂念。”
“特恩旨:准你归家荣养,颐享天年。往后逢年节大典,再入宫请安即可。”
“殿下仁厚,”苏轻婉顿了顿,目光直视窦氏,“念你伺奉东宫多年,特赐恩典——日后每月,按太子承徽(注:东宫妾室名号,正四品)的份例,拨付养老银钱三两,由专人送至府上。”
三两银子!每月!
对普通乳母而言,这确是求之不得的恩典。可对窦氏……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区区三两银子?一个七品县令年俸尚有四十馀两!这和她掌权时经手的金山银海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窦氏如遭雷击,猛地从绣墩上弹起来,声音因惊怒而尖利:
“不可能!太子殿下绝不会让老婢离开东宫!”
“太子妃!你……你这是假传太子谕旨!”
“老婢要面见太子殿下!”
苏轻婉看着几近失态的窦氏,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微微抬高了些许声调,带着主母的威严:
“窦阿保!”
“此地乃东宫重地!上有太子殿下俯察,下有宫规森严!本宫岂敢妄传谕旨?”
“你亦是宫中老人了,莫要……失了体统!”
“失了体统”四字,如同冷水兜头泼下!窦氏瞬间清醒过来——这里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
她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恐慌,僵硬地重新福下身,声音干涩:
“太子妃恕罪……老婢……老婢是舍不得殿下,一时情急失态……”
“老婢……只想给殿下磕个头,当面谢恩……”
苏轻婉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疏离的温和,却堵死了所有退路:
“殿下方才特意嘱咐,这两日需静心读书,不见外客。”
“阿保若有心,不如……多为殿下抄诵几卷《增福延寿真经》吧。”
滴水不漏!窦氏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全身。
在太子妃这看似温和、实则坚不可摧的意志面前,她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老婢……遵命。”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行了个僵硬的礼,脚步虚浮地退出了丽正殿。
殿外刺目的阳光让她有些眩晕。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殿宇,窦氏眼中充满了不甘!
窦氏走后,李承乾出现,看着窦氏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冷。
苏轻婉站在李承乾身边,问:“殿下,放她离去真的没事吗?”
“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