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切莫欢喜过早。”
李泰的笑声戛然而止,胖脸上露出一丝不解:“哦?楚客此言何意?那跛子如此狂悖,岂不好事?”
“陛下仅禁足太子两月,未曾重惩,”杜楚客微微欠身,目光锐利如鹰隼:
“其因有二:陛下或心有顾虑,或……尚存一丝不忍。然无论何者,皆非殿下可高枕无忧之兆!”
他不等李泰追问,便条分缕析,将心中忧虑尽数道出:
“其一,太子今日之举,绝非狂悖失心!”杜楚客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
“殿下细思:他从崇文殿驳斥张玄素,到朝堂之上抛出那惊世之问(玄武门),再到将矛头导向民生疾苦、质问群臣……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此等手段,岂是癫狂之辈所能为?分明是……深谋远虑,精准布局!”
“其二……”
“其三……”
“其意在和陛下玉石俱焚……”
他的分析,和长孙无忌分析几近相似。
李泰听得目定口呆,脸上的肥肉都忘了抖动,愕然道:“竟……竟有如此多的道道?”
此时,黄门侍郎刘洎(ji)接口道,他急于表现,补充了另一种看法:
“杜长史所言极是!然下官以为,太子此举,亦有绝境自保之嫌……”
他看向李泰,分析道:“太子如今处境,岌岌可危!殿下您英明神武,深孚众望,朝野议论皆不利于他,加之其身有残疾,心性不稳,陛下近岁对其……亦多有不豫。太子今日看似求死,实则……置之死地而后生!”
刘洎的分析和房玄龄几近相似。
李泰听得眉头紧锁,烦躁地拍着扶手:“照你们这么说,本王岂不是拿这跛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难道就看着他安安稳稳地待在东宫?!”
“殿下,”杜楚客沉声开口,“太子羽翼未失,根基犹在!陛下此次仅施薄惩,东宫属官虽受折辱,其位未动。
天下士民之心,未必尽离东宫!”
“是极!”黄门侍郎刘洎立刻附和杜楚客的谨慎,“殿下,杜长史所言甚是!”
此时,一直沉默的中书侍郎岑文本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带着文士的冷静:
“杜长史、刘侍郎所虑,亦有道理。然……太子被圈禁东宫,东宫一党经此朝堂惊变,必然士气低迷,人心惶惶。”
他目光转向李泰,条理清淅,“臣以为,魏王殿下当趁此良机,双管齐下。”
“其一,广结善缘,拉拢朝臣。
太子失势之际,正是殿下彰显仁德、收纳人心之时。
凡对太子不满、或观望风向者,皆可示以恩惠,引为臂助。”
“其二,”岑文本加重了语气,这才是他看重的,
“《括地志》之编篡,必须加快!此乃殿下宏图伟业,彰显文治武功之盛举!
一旦功成,献予陛下,必能震动朝野,令天下士林归心!此乃堂堂正正之‘扬名’大道!”
“景仁兄言之有理!”李泰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兴奋稍敛,被岑文本描绘的“文治”蓝图所吸引。
他明白杜楚客和岑文本的老成谋国之言更有分量。“好!就依景仁兄所言!《括地志》更要抓紧!”
“殿下莫急!”驸马都尉房遗爱眼珠一转,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朝堂上动他不得,何不……用些其它妙计?”
“哦?什么妙计?”李泰精神一振。
房遗爱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煽动的口吻:“谣言攻讦!殿下您想,太子最忌讳什么?不就是他那条跛腿吗?此乃天残!乃天意示警!”
他眼中闪铄着恶毒的光:“我们只需在京城内外,乃至士林市井之中,悄然散布流言……”
他刻意停顿,一字一句地吐出那精心炮制的恶毒谶语:
“跛龙——焉能御——九天之重?!”
此句意指跛足的龙如何能承载像征帝王的九重天阙之重?
房遗爱阴恻恻的声音在堂内回荡,如同毒蛇吐信。
这句精心炮制的谶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直指帝国储君最致命的弱点——那无法掩饰的身体残缺!
堂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这短短九字,威力之大,足以撼动国本!
它不是在指责过错,而是在最根本的层面——天命所归与帝王威仪——质疑太子李承乾继承大宝的资格!
“魏王殿下!”魏王府司马苏勖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闪铄着兴奋与狠厉的光芒,拱手高声道:“此计绝妙!直击要害!正该如此!”
他深谙人心,知道世人最易被“天象”、“异征”所蛊惑。
太子那条跛腿,便是上天赐予他们攻击的最好把柄!
自古以来,身有残疾者,莫说帝王,便是寻常官吏,亦常遭非议,被视为“不祥”、“难承大任”。
“这……”柴令武、崔仁师等人闻言,却是面露迟疑,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此计……太过阴毒!已非寻常政争,
而是要彻底从根子上摧毁太子的声誉与合法性,用心险恶,令人背脊发凉!
但看着李泰兴奋的模样,他们欲言又止,终究将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妙!妙啊!”李泰猛地一拍大腿,肥胖的身躯激动得差点从榻上弹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兴奋地抖动着,眼中闪铄着残忍的快意,
“遗爱此计甚妙!就这么办!给孤把这流言散出去,散得越广越好!孤倒要看看,一个被天下人视为‘天残不祥’的跛子,还如何坐得稳这储君之位!”
“大善!哈哈哈!”李泰那肥胖的身躯在坐榻上激动地扭动,大脸盘子上绽开无比璨烂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李承乾身败名裂、被愤怒的朝臣和“天命”逼得退位的场景。
“遗爱!此事便交予你去办!务必将此‘天意’,传遍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要让贩夫走卒、士林学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阴冷的笑声,在集贤堂紧闭的门窗内回荡。
烛火摇曳,将众人脸上或阴鸷、或谄媚、或兴奋的表情,映照得如同鬼魅。
一场集阴谋与阳谋于一体的总攻计划,在魏王府的密室里最终敲定。
一场针对太子的阴毒舆论战,在长安城的暗影里,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