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婉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一颤,长长的睫毛掀开,露出那双依旧带着水汽的眸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轻轻摇了摇头。
这无声的动作,却道尽了无数心酸。
李承乾感受到颈间传来微微的湿意,心中了然。
他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继续低语道:
“过去种种,是孤……对不住你。苏家是苏家,你是你。孤,分得清。”
这句话,如同暖流,瞬间击中了苏轻婉心中最脆弱、也最在意的地方。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李承乾,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被理解的释然,有积压多年的委屈,更有一种被接纳的悸动。
“殿下……”她声音哽咽,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李承乾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语气更加认真:
“东宫……是我们的东宫。窦氏之事,你放手去做,不必有任何顾忌。孤既将内务交托于你,便是信你、倚重于你。往后,这丽正殿,孤会常来。”
“我们的东宫”……“常来”……
这几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驱散了苏轻婉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和不真实感。
她看着李承乾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了往日的冷漠与疏离,只有清淅的承诺和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帐幔之内,李承乾半倚在软枕上,苏轻婉依偎在他身侧,青丝散落枕畔。
殿内一片静谧安详。
李承干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一缕秀发,似在沉思。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微哑:
“轻婉,你在宫外……可有信得过的亲族故旧,身有官身的?”
苏轻婉闻言,从他怀中微微抬起头,眸中带着一丝感动后的迷朦,随即化为清醒的探寻:“殿下是……?”
“孤这里,有一桩小小的营生打算。”李承乾目光平静,语气随意,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需要个忠心可靠、且在地方上说得上话的人手去操办。不知……可有合适的人选?”
营生?太子殿下要操办营生?苏轻婉心中微动。
这绝非寻常!联想到太子赋予她的权力和信任,她立刻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
她凝神思索片刻,带着几分谨慎回道:
“若论宫外亲族……妾身母家,倒是有位庶出的兄长,名唤苏勔(ian)。去年……刚授了岐山县令之职。”
她顿了顿,语气微涩,“只是……官职微末,不过一介下县县令,恐难入殿下之眼,也……未必堪当大任。”
李承乾神色不变:“无妨。官职大小,并非关键。只要此人……忠心可靠即可。”
然而,苏轻婉却沉默了。
她微微咬唇,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尤豫,甚至……一丝不信任。
她想到了那个风光无限、投入魏王麾下的嫡兄苏勖。
同为苏家子,这庶出的苏勔……真能信得过吗?会不会也……
李承乾将她的迟疑尽收眼底。
他并未追问或逼迫,反而伸出食指,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心,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宽容:
“便是他吧。岐山县令,位置正好。”他仿佛做了决定,随即摸出一张早已备好的素笺,递给苏轻婉,
“孤这里,有一个改进蜜烛的法子。按此法制出的蜜烛,比外间所售,光更亮,燃时更长,烟气异味也少得多。”
他顿了顿,看着苏轻婉的眼睛:
“你将这方子,连同孤的意思,密信传予苏勔。让他寻几个绝对靠得住的匠人,依方制作,再寻门路发卖。所得银钱,悉数收存备用。”
他没有说具体用途,但苏轻婉明白,这必是为东宫积累财源。
苏轻婉接过那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素笺,指尖微凉。
她心中的忧虑并未散去,反而更甚:“殿下……家兄苏勔,才具平平,更兼……妾身担心,他若……若见利忘义,私吞银钱,或是……走漏了风声……”她将最坏的担忧说了出来,声音压得极低。
李承乾却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深邃,甚至有些许漠然:
“无妨。法子给他,路……也指给他了。”他微微阖眼,复又睁开,目光清冽,
“至于他如何决择……是忠是奸,是取是舍,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权当……孤予他的一份前程。”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苏轻婉心头一震。
她瞬间明白了太子的用意——这蜜烛方子,既是一份财源,更是一块投向苏家、投向苏勔的试金石!
太子在借此试探苏勔,甚至整个苏家的态度与底线!
她看着李承乾平静无波的脸庞,不再多言,将素笺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捧着未来的火种,郑重应道:
“妾身……明白了。定当谨慎办理,不负殿下所托。”
……
夜,长安城,魏王府。
魏王府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前厅传来,但后苑深处的集贤堂却门窗紧闭,烛火摇曳,气氛凝重而诡秘。
魏王李泰斜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宽大坐榻上。
他身着一件绛紫色团花圆领锦袍,腰间的玉带被圆滚的肚腹顶得有些变形,一张白胖圆润的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哈!李承乾那跛子!当真是在太极殿上疯魔了!竟敢当众引经据典,质问父皇,还……还提玄武门那等旧事!
哈哈,痛快!痛快!真是自寻死路,活该父皇厌弃于他!”他拍着肥厚的手掌,笑得浑身的肉都在颤动。
堂下,一众心腹党羽分列而坐。赫然在列的有:
杜楚客(杜如晦之弟,魏王府长史,李泰首席谋士,阴鸷多谋)
柴令武(柴绍与平阳公主之子,驸马都尉,李泰表弟兼死党)
房遗爱(房玄龄之子,驸马都尉,贪鄙好利)
刘洎(黄门侍郎,善逢迎,急于攀附)
崔仁师(中书侍郎,出身博陵崔氏,提供士族支持)
众人皆附和着李泰的笑声,但杜楚客那张瘦削的脸上却无半分笑意,反而眉头紧锁。
待李泰笑声稍歇,他轻咳一声,声音低沉而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