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非但没事,反而围着井口议论,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喊道:“怎么着?是不是看见王家七口的冤魂在井里朝你们招手啊?”
李虎本就一肚子火,闻言大怒,抓起地上块石头就要扔过去。
“别理她。”秦少-琅制止了李虎,转而扬声吩咐道,“王五,带两个人,把这井里的水全部打干,一滴不剩。再找些硬刷子,把井壁给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刷三遍!”
“是,先生!”
王五等人轰然应诺,先生的命令,驱散了他们心中最后的疑虑和恐惧,立刻找来更多的水桶和绳子,叮叮当当地开始干活。
墙头上的张婆子见他们真要清井,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啐了一口:“蠢货!中了邪的井,以为淘干了就没事了?真是阎王爷催着上路,挡都挡不住!”
她骂骂咧咧地缩回头,很快,隔壁院里又传来了她对自己儿媳的打骂声。
秦少琅充耳不闻,他背着手,看着手下们热火朝天地将一桶桶泛着死气的井水泼在院子的杂草上。
苏瑾则带着刚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苏棠,开始打量那些空置的房间。
正房宽敞,只是积了厚厚一层灰,东西厢房原本该是库房和工坊,空间极大,正好可以用来改造,作为新的酿酒之所。
夕阳的余晖,穿过高大的院墙,将金色的光芒洒在这座死寂了一年的院落里。
叮当的器物碰撞声,汉子们的号子声,水泼在地上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竟渐渐冲淡了那股陈腐的死气,升腾起一股名为“家”的烟火气。
苏瑾站在正房的屋檐下,看着那个站在井边,身形清瘦却如山岳般可靠的男人背影,心中那块坚冰,又融化了一丝。
他们,似乎真的在这里,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巢穴。
只是,这巢穴之下,还埋着不为人知的骸骨与秘密。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挣扎着从高墙顶上滑落,将院中的人影拉得老长。
王五和几个汉子已经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喊着号子,一桶接一桶地往外提着井水。那带着甜腐气息的黑水被泼洒在院角的杂草地上,让本就荒芜的院子更添几分阴森。
“吱呀——”
隔壁那扇门又开了。
张婆子这次没爬墙头,而是拿着把扫帚,倚在自家门口,一双吊梢眼像刀子一样刮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着:“作孽哦,真是作孽!好好的水就这么泼了,也不怕遭天谴!我看你们不是来住家的,是来败家的!”
她见这边没人理会,声音又尖利了三分,矛头直指正在指挥人清扫正房台阶的苏瑾:“我说那个小娘子,年纪轻轻,看着倒是齐整,怎么就跟这帮来路不明的糙汉子混在一起?不清不楚的,别把晦气带到我们这巷子里来!”
这话,比之前骂“凶宅”还要恶毒。
“你这老虔婆,嘴里喷什么粪!”李虎把水桶重重往地上一顿,水花四溅,铜铃大的眼睛瞪了过去,作势就要上前。
苏瑾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将苏棠往身后拉了拉,清冷的目光直视着张婆子,没有半分退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秦少琅动了。
他没有理会张婆子的叫骂,只是缓步走到那片被井水浸湿的草地旁,弯腰,从泥泞中捡起一株被泡得发黑的断肠草残叶。
然后,他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朝着隔壁门口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神情平静,手里捏着那片湿漉漉的毒草叶子,仿佛捏着一片再寻常不过的落叶。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连李虎都忘了发作,怔怔地看着。
张婆子见他走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把腰一叉,更来劲了:“怎么?想打我老婆子不成?我告诉你,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秦少琅在她门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没有看张婆子,目光低垂,落在那片被扫得干干净净的门槛前。
然后,他松开手指。
那片沾着“死人水”的、漆黑的毒草叶,轻飘飘地落在了张婆子的脚前。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咒我?”张婆子被他这诡异的举动弄得心里发毛,声音都有些变调。
秦少-琅终于抬起眼,那双眸子在暮色中黑得像井口,没有丝毫温度。“这井里的东西,喜静。”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子一样扎人耳朵,“谁要是吵着它了,它就会顺着声音,自己找过去。”
他上下打量了张婆子一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事实:“我看你,入夜便咳嗽,痰中带虚火。双膝遇阴雨则酸痛难当。这都是身体里湿气太重。”
张婆子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了。秦少琅说的,正是她多年的老毛病,连她儿子都不知道这么清楚。
秦少琅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眼神却依旧冰冷:“这井里的东西,最喜欢往湿气重的地方钻。夫人,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吧,免得夜里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上了门。”
说完,他不再看那张已经变得煞白的脸,转身便走。
隔壁院里,张婆子的儿媳刘氏端着木盆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吓得手一哆嗦,盆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秦少琅的背影,眼神里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张婆子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低头看看地上那片黑叶子,又看看秦少-琅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她再也顾不上骂人,手忙脚乱地用扫帚把那叶子扫到远处,然后“砰”的一声,死死关上了大门。
世界,清静了。
“高,先生实在是高!”李虎憋了半天,终于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手,可比骂上十句、打上一架管用多了。
秦少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到井边,沉声道:“天黑之前,把井清出来。”
“是!”汉子们轰然应诺,干劲更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