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没有理会,只是指挥着王五他们将东西先搬进正房。
张婆子见没人搭理她,自觉无趣,却又不甘心,声音拔高了几分:“我说俊俏的小娘子,你可别怪我老婆子没提醒你。这院子邪性得很!那王家大半夜里,一家人哭爹喊娘,第二天官府来人,抬出去的时候,人都僵了!说是喝了井里的水,中了邪!”
李虎眉头一皱,凶狠的目光扫了过去,吓得张婆子脖子一缩。
但她很快又壮起胆子,对着一个刚从屋里出来的年轻妇人骂道:“死丫头片子,杵在那当门神啊?还不快去做饭,想饿死老娘不成!”
那年轻妇人是她的儿媳,被骂得缩着肩膀,低着头,怯生生地看了这边一眼,又赶紧端着木盆进屋了。
张婆子教训完儿媳,仿佛又找回了气势,对着这边“呸”地吐了口瓜子皮:“好心当成驴肝肺,到时候半夜听见鬼哭,可别跑来敲我家的门!”
说完,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这老虔婆!”王五低声骂了一句。
“别理她。”秦少琅的声音从院子中央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那口被石板盖住的水井旁。
他没有丝毫的忌讳,直接弯腰,双手抓住石板的边缘,沉喝一声,竟凭一己之力,将那厚重的石板缓缓掀开了一半。
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腐败气息的霉味,从井口里喷涌而出。
“先生!”李虎惊呼一声,想上前阻止。
“别过来。”秦少琅制止了他,自己则凑到井口,朝着黑不见底的井下望去。
他静静地看了许久,又俯下身,仔细嗅了嗅从井里散发出的气味。
那股味道,不是寻常水井的土腥气,而是一种带着微甜的腐烂气味。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王五,把绳子和水桶拿来。”秦少琅站直了身体,语气平静地吩咐道。
“先生,这水真能用?”王五有些迟疑,张婆子的话还言犹在耳。
秦少琅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漠:“我让你打水,没让你喝。”
王五不敢再多问,连忙找来水桶和绳子。
水桶被缓缓放入井中,发出空洞的回响,过了许久,才传来“噗通”一声闷响。
井水很深。
秦少琅亲自摇着辘轳,将满满一桶水提了上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桶水上。
水质看起来并不浑浊,甚至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几分清冽。
可凑近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腐气味,便钻入鼻孔,让人莫名的心悸。
秦少琅没有说话,他伸出两根手指,探入水中,轻轻沾了沾,然后放到鼻下,再次细细嗅闻。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汗毛倒竖的动作。
他将沾了水的手指,放进了嘴里,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先生!”
李虎一声惊叫,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伸手就要去拍掉秦少琅的手。
王五和另外几个汉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齐齐后退一步,仿佛那水不是沾在秦少琅指尖,而是泼在了他们自己脸上。
唯有苏瑾,一双清眸死死锁住秦少琅的侧脸,攥着妹妹衣角的手,指节已然泛白。
秦少琅却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他没有吞咽。
只是将那沾了井水的手指含在口中,用舌尖细细品咂,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像是在分辨一味极其复杂的药材。
数息之后,他侧过头,“噗”地一声,将口中津液尽数吐在了一旁的杂草丛中。
整个院子,死寂无声,只有风吹过高墙上枯草的“沙沙”声。
“没事。”秦少-琅站直身体,用袖口随意地擦了擦嘴角,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不是疫病,也不是什么脏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惊魂未定的脸,吐出两个字:“是毒。”
毒!
这个字,比“凶宅”和“疫病”加起来,更让李虎等人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可毒,是实实在在能要人命的东西!
“毒?”李虎嗓音干涩,“可可官府不是说”
“官府为了不引起恐慌,自然会找个最省事的说法。”秦少琅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那幽深的井口,“这股甜腐气,不是井水该有的味道。如果我没猜错,是断肠草。”
“断肠草?”王五打了个哆嗦,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好玩意儿。
“一种剧毒的藤本植物,根和叶都含有剧毒。”秦少-琅的声音不带情绪,像是在讲堂上授课,“中毒初期,腹痛如绞,上吐下泻,症状和霍乱很像。寻常郎中极易误判。一年前,有人往这井里投了大量的断肠草,王家上下饮用了井水,才会一夜之间暴毙。”
他看着那桶清冽的井水,继续道:“过了一年,大部分毒性已经分解,所以我们闻到的只是残余的气味。现在这水,喝一两口死不了人,但若是长期饮用,毒素在体内积攒,迟早还是会出事。”
一番话,清晰、冷静、有理有据。
柴房里那些关于牛鬼蛇神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人心的、赤裸裸的恐惧。
这院子里的死寂,不是因为鬼魂,而是因为一桩被掩盖了一年的谋杀。
苏瑾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得更远。她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让秦少琅能听见:“若是谋杀,那便有凶手。我们住进来,会不会”
秦少琅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赞许。
李虎他们只想到毒,而这个女子,已经想到了下毒的人。
“麻烦从来不是因为你住在哪儿,而是因为你有什么。”他淡淡说道,“比起外面那些豺狼虎豹,这口井,反而是最容易解决的麻烦。”
他的话,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苏瑾不再言语,心中却掀起波澜。这个男人,他的思维永远比危险快一步。
就在这时,隔壁院墙上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那个嘴碎的张婆子,竟搬了个小凳子,扒着墙头,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似乎在等着看他们什么时候倒地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