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沃夫那句平静的“停下”像道无形的闸门,将蔓延的白粥牢牢定在原地。
粥面泛着温润的光泽,稠厚的质地裹着淡淡的米香,总算没真把整个小镇淹成一片黏糊的泽国。
几个袖口磨得发亮的汉子最先围过来,他们的粗布衣裳沾着星星点点的粥渍,有的还蹭了些泥土。
领头的是个肩膀宽厚的中年汉子,手里还攥着把木勺,勺柄被磨得光滑发亮,一看就用了许多年。
他粗糙的手掌在衣角上反复蹭着,黝黑的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眼神里却满是实打实的感激。
“小先生,真是多亏了你,”
他嗓门洪亮,带着劫后馀生的后怕,说话时喉结还在微微滚动
“刚才那势头,粥都快漫到窗台了,再晚片刻,我那间刚修过的房子,怕是要被泡得塌了去。”
旁边两个年轻些的汉子也跟着点头,七嘴八舌地附和
“可不是嘛,我家孩子还在屋里睡觉,刚才吓得我魂都没了”
“要不是先生您出声,这镇子怕是真要成粥池了”。
格沃夫看着他们真诚的样子,摆了摆手笑道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他的目光掠过满地尚未清理干净的白粥,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老太婆家的方向。
那口失控的粥锅……刚才虽然没亲眼见到。但是这个锅的属性,格沃夫可是一清二楚
这是一口可以无限产生白粥的锅。
他首先当然是想得到,毕竟谁不想收集更多的宝贝。
就象这之前还拿了王后的那三样宝贝,带子梳子和苹果,就算没用过。
可他转头看向那些惊魂未定的居民,他们面黄肌瘦的。
格沃夫的念头突然就淡了下去。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阳光晒在白粥上泛出的温润光泽,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米香。
那口锅确实是好东西,能无限生粥,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个新奇的藏品,可对这些时常挨饿的人来说,却是能救命的依仗。
若是自己把锅拿走了,老太婆怎么办?这些居民下次再遇上断粮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主人,你看啥呢?”小瓶子啃着最后一根辣条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老太婆家的方向
“可以无限产生白粥的宝贝,要不咱去瞅瞅?说不定能搞到手?”
格沃夫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必了。”
做人不能太贪婪。
……
有这么多粥也不能浪费了 。
很快,镇上的人们象是约好了似的,从各自的屋子里走出来,手里的容器五花八门——老太太捧着平时腌咸菜的粗陶坛子,男人拎着打水的木桶,连平时最吝啬的杂货铺老板,也舍得拿出装糖果的玻璃罐,小心翼翼地蹲下身。
木勺、竹片、甚至干净的贝壳,都成了舀粥的工具。
“哗啦——”一声,是木桶沉入粥里的声响,紧接着是“沙沙”的刮擦声
有人边舀边念叨:“这粥熬得真地道,估摸着放了不少糯米,稠得能挂住勺。”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可不是嘛,我家孩子三天没沾着米香了,今晚能让他喝个饱。”
几个光脚的孩子凑在最前面,小脚丫踩在微凉的石板路上,沾了些粥粒也毫不在意。
梳着辫子的小女孩趁大人转身的功夫,飞快地把手指插进粥里,蘸起满满一下,连吹都来不及就塞进嘴里,烫得“嘶嘶”吸气,却眯着眼睛笑,嘴角沾着的粥沫像抹了层奶油。
旁边的小男孩不甘示弱,学着她的样子蘸了一大口,结果没站稳,一屁股坐在粥地里,反倒乐得咯咯直笑,后脑勺的金毛沾着白粥,像朵刚绽开的蒲公英。
而在街角的阴影里,几道穿着体面的身影正远远张望着。
磨坊主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绸缎马甲被撑得发亮,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语气里满是不耐
“我说怎么最近磨坊的帮工来的这么少,合著是被这死老太婆的粥勾住了!一群懒骨头,有口粥喝就忘了干活,回头看我怎么扣他们工钱!”
站在他身边的庄园主穿着熨帖的黑马甲,指尖夹着根银质烟杆,眼神扫过那些捧着粥碗的人们,象在看一群不听话的牲畜:
“难怪最近也没有人卖奴隶了,原来是惦记着这儿的便宜。
哼,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最边上的神父,体态肥硕,十字架在胸前闪着冷光。
他先是微微倾身,鼻尖凑近空气里弥漫的粥香,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象是被那温润的香气勾得迷了神。
片刻后,他直起身,十字架紧紧按在胸口,目光扫过抢着收粥的人们时,陡然染上浓重的贪婪。
“这是上帝的恩赐,”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宣告一项神圣的权利
“理应由教会来保管,分发给‘真正值得的人’。”
神父的话音刚落,磨盘主立刻跺了跺拐杖,肥肉抖得象波浪
“神父说得对!这些低贱的家伙也配碰上帝的恩赐?怕是连祷告都不会!”
庄园主紧随其后,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一群懒虫,就该饿着!这粥留着也是浪费,不如交给教会和我们保管,才算物尽其用!”
周围几个穿绸戴缎的富人也跟着附和,声音尖细又刻薄,象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他们的“高贵”。
他们散得快,聚得更快。
不过片刻功夫,就重新回到街角,只是这次身后多了些不三不四的汉子——个个敞着衣襟,骼膊上纹着歪歪扭扭的蛇蝎,手里攥着木棍、铁链,眼神凶狠得象饿狼,显然是平日里养着的打手。
神父看着这阵仗,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慢悠悠地举起胸前的十字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虚假的圣洁
“阿门!愿主的光辉,驱散这些贪婪的阴霾!”
这声“阿门”像道发令枪。
“冲!”庄园主猛地挥手,唾沫星子喷了老远。
打手们嗷嗷叫着扑了上去,木棍抡得呼呼作响,铁链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他们专挑那些拎着容器的老弱妇孺下手,有个抱着陶罐的老婆婆被一棍打在骼膊上,罐子“哐当”摔碎,刚装的粥撒了一地,老婆婆疼得蜷缩在地上直哼哼。
“放下!都给老子放下!”
一个络腮胡打手抢过孩子手里的木碗,劈手摔在墙上,白粥溅得孩子满脸都是,吓得那孩子“哇”地哭出来。
“这是上帝的东西!你们也配碰?”
另一个瘦高个踹翻了卖花姑娘的花筐,踩着散落的玫瑰,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粥桶,劈头盖脸就往她身上泼,滚烫的粥洒在她骼膊上,烫出一片片红痕。
原本热闹的粥地瞬间成了混乱的战场。
哭喊声、怒骂声、木棍砸在人身上的闷响混在一块儿,刚才还带着暖意的白粥,此刻沾着泥土和眼泪,变得污秽不堪。
小瓶子看着这一幕,立刻讥笑起来。
“瞧瞧,这就是人类的样子。贪婪和野蛮。”
格沃夫没接话,眼神冷得象淬了冰的钢刀,扫过那些施暴者的脸。
神父的伪笑、庄园主的得意、打手们的凶狠……这副嘴脸,倒真是童话世界里最直白的恶,不加修饰,也懒得掩饰。
好人好得彻底,坏人也坏得纯粹,倒省了分辨的功夫。
就在那根粗木棍即将落在妇人背上时,格沃夫终于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穿过人群的,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像闷雷滚过石板路。
那抡棍的打手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整个人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横飞出去,在空中划过道弧线,重重撞在镇口的石墙上。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淅可闻,他顺着墙壁滑下来时,已经双目圆睁,没了声息。
混乱的现场瞬间凝固。
哭喊声戛然而止,打手们举着棍棒的手僵在半空,连神父脸上的微笑都僵住了,十字架在胸前微微颤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突然出现在人群中央的格沃夫身上。
他手里还拎着那半根草莓味冰淇淋,粉色的奶油沾在唇角,冷气混着甜香飘散开,可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降了温。
而他身边,小瓶子已经咧开了嘴,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嘴角咧到耳根,笑得象头即将扑食的猛兽。
他活动着脖颈,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目光扫过那些打手,象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
“上帝的东西?”格沃夫伸出舌头,舔掉唇角的奶油,声音平淡得象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别拿上帝当幌子了,你们配吗?”
神父终于回过神,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举起十字架,声音尖利得象被踩了尾巴的猫
“放肆!你这异教徒!竟敢亵读神明!”
“亵读?”格沃夫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嘲讽。
他抬手指向神父,对身边的小瓶子吐出一个字:“上!”
小瓶子得令,像颗出膛的炮弹般冲了出去。
他甚至没动用魔法,只是凭着魔鬼的蛮力,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朝着神父的左脸狠狠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像鞭子抽在绷紧的牛皮上。
神父只觉得左脸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嘴里瞬间灌满了血腥味,好几颗牙齿混着血沫“噗”地飞了出去。
他整个人象个破布娃娃似的被扇得离地而起,在空中旋转了两圈,才重重砸在磨盘主脚边的泥地里,晕头转向地哼唧着,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这一巴掌,彻底打碎了现场所有的侥幸和嚣张。
磨盘主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肥硕的身躯抖得象筛糠,指着小瓶子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庄园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金戒指深深掐进了掌心;
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打手,此刻手里的棍棒“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有两个胆小的甚至已经开始偷偷往后挪脚。
小瓶子甩了甩手上的血沫,活动着发麻的手腕,咧着嘴看向那些吓傻的家伙,声音象砂纸摩擦木头
“还有谁?刚才不是挺能叫唤的吗?”
居民们也看呆了,捧着粥碗的手微微发抖,看着格沃夫和小瓶子的眼神里,除了感激,又多了几分敬畏。
那个刚才被护着的孩子,甚至忘了哭,睁大眼睛看着小瓶子,象是在看什么了不起的英雄。
格沃夫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塞进嘴里,冰凉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烦躁。
他抬手将空蛋筒随手扔在地上,塑料壳与石板碰撞发出轻响,象一记无声的嘲讽。
视线扫过躺在地上哼哼的神父——那人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淌着血沫,怀里还死死攥着那枚沾了粥渍的十字架,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再瞥向不远处扎堆的富人,他们缩在墙角,丝绸马甲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平日里高高扬起的下巴此刻恨不得埋进胸口,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滚!”
一个字砸在地上,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
富人们象是被烫到一般,慌忙互相推搡着爬起来,有人鞋都跑掉了一只也不敢回头,绸缎裙摆勾在石阶上扯出长长的口子,狼狈得象被驱赶的野狗。
格沃夫的目光冷得象淬了冰。
从最初拦路勒索的士兵,到这群囤积粮食却看着百姓挨饿的富人,再到眼前这个披着神父外衣、实则满肚子算计的家伙
……这些蛀虫密密麻麻地附在这片土地上,吸着血还大言不惭地谈上帝。
他本懒得跟这些小虾米计较,可看着他们瑟缩的样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要不是那所谓的蓝胡子国王在背后撑腰,这群人哪来的胆子作威作福?
地上的神父突然象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抬起头,半边脸的红肿让他说话漏风得厉害,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喷出来
“你敢……阻止上帝的仆人?你眼里还有法律吗?还有神明吗?”
格沃夫没理他,只是抬脚碾过地上的空蛋筒,塑料壳被踩得粉碎。
他转身往镇外走,背影挺得笔直。
解决这些?没必要。
要解决,就解决那个坐在王座上,纵容这一切腐烂的源头。
蓝胡子。
他捏了捏手指,指节泛白。
等解决了那老家伙,这些虾兵蟹将,自然会象阳光下的露水,消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