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沃夫他们在小镇上待得久了,连巷口那几只见了生人就龇牙的土狗,见了他们都懒得抬眼皮——古鲁特总爱偷偷扔骨头给它们。
三个人加一只老鼠,平常就窝在大卫家的小屋里折腾。
古鲁特跟灰鼠总爱比赛谁钻桌底更快,往往是灰鼠像道灰闪电似的窜过去,古鲁特卡在半路,屁股撅得老高,惹得普西凯在一旁拍着翅膀笑,银铃似的声音能把房梁上的灰尘震下来。
格沃夫偶尔会用糖果召唤术变出堆水果糖,红的绿的黄的,撒在桌上当筹码玩掷石子,谁输了就得被灰鼠往鼻尖上蹭点灰
只是临出门前总叮嘱一句:“别把屋顶掀了就行,我可没钱再请瓦匠。”
他们有时也会出去转。
格沃夫戴着顶宽檐帽,帽檐压得低低的
普西凯和古鲁特跟着
灰鼠则蹲在格沃夫肩上,圆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
镇上的小孩眼尖,早就盯上这几个“外乡人”了。
见他们模样精致,身上总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又从来不凶人,渐渐就敢围上来。
有个豁了颗门牙的小男孩,跑过来,结结巴巴地问:“能、能跟你们一起玩吗?”
格沃夫从不拒绝。
他们在青石板路上慢慢走,看古鲁特用刀子刻木雕——刻出来的小兔子十分精致,总被小孩们抢着要;
听普西凯讲森林里的萤火虫秘闻,说那些亮闪闪的虫子其实是星星的碎片;
玩闹到太阳西斜,把影子拉得老长,格沃夫就会笑眯眯地掏出棒棒糖,给每个小孩发一根,草莓味的、橙子味的、葡萄味的,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金子。
孩子们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总会凑过来小声提醒。
扎辫子的小姑娘扒着格沃夫的袖子说:“别去镇西头的破磨坊,那里的老鼠夹子比我爸的手掌还大,上次一只狗的腿就被夹出血了。”
瘦得象根豆芽菜的男孩踮着脚说:“北边的荒宅别靠近,我奶奶说,夜里能听见里面有人哭。”
还有个黑眼圈的小男孩,偷偷往格沃夫身边靠,压低声音:“看见穿黑衣服的人要躲远点,他们总在夜里搬箱子,箱子上还沾着红乎乎的东西。”
格沃夫最爱听这些,眼睛睁的大大的,有时还会追问两句:“黑衣服的人往哪边走?”“荒宅里的哭声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天,他们在面包房门口的大槐树下跟一群小孩聊天。
面包房的老板娘刚出炉的蜂蜜面包香气飘过来,引得灰鼠直咂嘴。
一个瘦高个男孩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胸脯挺得高高的,神秘兮兮地说:“我给你们讲个吓人的事吧,保证你们听了不敢睡觉。”
格沃夫立刻停了逗灰鼠的手,古鲁特的眼睛亮晶晶的:“什么事?”
那男孩见大家都盯着他,眼睛亮得象揣了两颗星星,故意压低声音,用气音说:“你们说,咱们说不定都吃过人呢?”
“啊?”
几个胆小的小孩立刻往后缩,有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手里的棒棒糖“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白得象刚筛过的面粉,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人怎么能吃人呢?”
男孩更来劲了,往旁边的石墩上一坐,掰着手指头数:“前阵子,天刚蒙蒙亮,我跟我爸去买刀子,路过后面的屋子,看见大人们从里面抬出来个东西——是头驴子,可怪得很,脖子以上是人的脑袋,还长着胡子呢!”
他顿了顿,学着大人挥刀的样子,骼膊抡得象风车
“有几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噗嗤’一声就把那驴子宰了,还说要炖肉吃,说这种‘怪物肉’吃了能治病。
我吓得躲在柴火垛后面,腿都软了。
后来我问我爸,这驴子怎么长着人头?我爸把我往家拽,骂我瞎看,说这驴子先前总咬人,被路过的巫师诅咒了,才变成这模样,留着是祸害。”
有个胖小子,啃着手里的麦饼,含糊不清地插嘴:“骗人!哪有这种事?我妈说,巫师都是长胡子的老爷爷,才不会随便诅咒人呢!”
“没骗你们!”
男孩急了,声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毛,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有个穿黑衣服的大人,就是总在夜里搬箱子的那种!”
他使劲比划着名,眼睛瞪得溜圆
“他看见我躲在柴火垛后面了,不但没骂我,还冲我笑呢!那笑比冬天的冰窟窿还冷,笑得我后背直冒冷汗,腿肚子都转筋!”
“他跟我说,‘这驴子坏得很,前阵子杀了个小孩,把那孩子剁成块,藏在灶膛后面偷偷煮着吃,连骨头都嚼碎了’。”
男孩学着那黑衣人的语气,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毒蛇吐信
“‘可现在好了,他自己没吃上几口,倒变成这副人不人驴不驴的鬼样子,算是便宜了我们’。”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象是想起什么恶心的东西,脸都白了
“那黑衣人还说,‘我们把那小孩的碎块跟驴肉一起扔进大锅里煮,汤都熬成褐色了,香得很’。”
“然后他就盯着我,眼睛亮得吓人,说‘你们这些小孩得多吃点,补补身子,吃了能长力气’。”
这话一出,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孩子们瞬间没了声音。
面包房飘来的蜂蜜香好象都变成了腥气,几个胆小的女孩直接捂住了嘴,眼圈红得象兔子。
有个男孩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槐树上,“咚”的一声,却没敢作声,只是惊恐地望着 驴子的方向。
空气像凝固了似的,连风都停了。
不过陡然间,小孩子又开口了
“你胡说!”“肯定是你编的!”
“我妈说,吃人是不对的!”
几个小孩立刻反驳,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格沃夫皱着眉,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糖果——那头长着人头的驴子,十有八九就是被自己变成那样的家伙。
吃人者终究被吃吗?
他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像吞了颗没熟的梅子,涩得发紧。
不过很快,争吵声也结束了,因为天快黑了。
孩子们揣着没吃完的棒棒糖,三三两两地往家走,脚步匆匆的,象是怕走慢了被黑衣服的人抓去。
那个瘦高个男孩临走前还回头喊:“是真的!不信你们去那个屋子看看,墙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渍呢,黑糊糊的!”
话音刚落,就被他妈揪着耳朵拽走了,远远传来骂声:“让你瞎编排!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格沃夫望着那间屋子的方向,那里隐在巷子深处,就是那个,被他变成驴子的人的屋子。
古鲁特悄悄拽了拽他的衣服,声音细若蚊蚋,却藏着点兴奋:“我们……要去看看吗?”
灰鼠从他肩上跳下来,往巷子深处跑了两步,又回头看着他,小爪子在地上刨了刨,象是在催促。
格沃夫舔了舔嘴角,刚才吃的橙子味棒棒糖的甜,好象突然变成了苦味。
他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各个房子冒出了黑烟,在暮色里缠缠绕绕,像无数双看不见的手。
“去看看。”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