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幸福了。”
格沃夫的声音在林间荡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大卫象是被这句话猛地拽回神,涣散的眼神一点点聚焦。
他攥着那块烤焦的面包,指节捏得泛白,硬壳硌得手心发疼。
忽然间,莉莉笑起来时眼角的梨涡浮现在眼前,还有她踮脚把金银花别在自己发间的样子
指尖的温度,花瓣的软,混着她发间的清香,像道微光,把那片因为“献给国王”而崩塌的世界撑住了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稳,再抬头时,眼里的崩溃已经褪成了劫后馀生的恍惚,像暴雨过后初晴的天空,还留着水汽,却已见得到光。
他望着格沃夫,又扫过普西凯的金发、古鲁特关切的眼睛,还有格沃夫肩上那只灰鼠,终于憋出个问题,声音还有点哑
“你们……到底是谁?”
格沃夫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火堆,“噼啪”一声炸起串火星。
“我是个魔法师。”他指了指身边的伙伴,“他们是我的朋友,古鲁特、普西凯,还有灰鼠。”
他顿了顿,想起初遇时大卫的善良——补充道:“之前在糖果屋附近,你算是帮了我。魔法师从不欠人情,所以……我们是朋友了。”
“原来如此。”
大卫喃喃道,象是在消化这个答案。
童话世界里的人,对神奇的事情总有种天然的接纳力,仿佛魔法本就该藏在树后、花间,藏在每个寻常日子的缝隙里。
他想起格沃夫说“一天后什么事都好了”时的笃定,想起那头突然变成驴子的怪物,想起眼前这些能凭空出现的孩子——可不是嘛,魔法师总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
他忽然笑了,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尽,笑意却比火堆的光还暖,像晒透了的棉被。
“难怪你那么有把握。原来你是无所不能的魔法师。”
接受了这个设置,大卫心里的庆幸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漫过之前的恐惧和茫然。
他往前凑了两步,语气诚恳得很:“格沃夫,还有各位朋友,要是不嫌弃,在我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那屋子虽小,却有暖烘烘的灶台,冬天烧着柴火,能烘得人浑身发烫;还有……”
他顿了顿,脸上飞起点红晕,像被炭火烤热的苹果
“等我和莉莉结婚,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普西凯眼睛一亮,连忙点头:“会来的!”
古鲁特咧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到时候给你们唱歌!”
灰鼠在格沃夫肩上也点了点头。
格沃夫看着大卫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像被点燃的灯芯,也跟着笑了。
没人再提莉莉的哥哥,仿佛那只被踩死的虫子从未存在过。
有些肮脏事,本就不配出现在即将到来的幸福里,就该象扫垃圾似的,远远扔开。
火堆渐渐小了下去,剩下的炭火在灰烬里明明灭灭,像撒了把碎星星。
大卫站起身,拍了拍格沃夫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通过布料传过来,很实在。
“走,我们回家。明天我就去找莉莉,告诉她……告诉她所有的好消息。”
格沃夫点头,和伙伴们跟上他的脚步。
古鲁特走在最后,顺手捡起地上那把沾了泥的尖刀,骼膊一甩,远远扔进了灌木丛——“咚”的一声,被茂密的枝叶吞没。
从此,铁砧国的巷子里,再也没人见过那个总爱叼难人的“莉莉的哥哥”,就象他从未存在过。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像串被拉长的省略号。
森林里的草木香混着泥土的腥气,竟生出种安稳的味道,像躺在晒过的草堆上,听着远处的虫鸣。
大卫走着走着,忽然哼起了歌,还是那首跑调的情歌,歌词颠三倒四,调子却比早上唱得响亮多了,象要把所有的欢喜都唱给月亮听。
总之就是这样,之后他们回了镇。
大卫带着格沃夫他们回到镇上,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揣着那朵红玫瑰去找莉莉。
花亭里的金银花开得正好,一簇簇挤在枝头,黄的像蜜,白的像雪,把亭角都染香了。
他没藏着掖着,把莉莉那个恶毒的哥哥如何叼难、如何想暗害自己,又如何被格沃夫变成驴子、最后化作虫子踩死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他觉得没必要撒谎,也相信莉莉会懂。
莉莉听完,先是吓得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着大卫的骼膊,指节都掐进了肉里,半天没松开。
等反应过来自己再也不用被哥哥逼着做不愿意的事,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但那不是伤心的泪,是松了口气的泪,像卸下了压了多年的石头。
她忽然拉着大卫的手,在花亭里转起圈来,银铃似的笑声撞在花瓣上,震得金花粉簌簌往下掉,连那些金银花都被这笑声催得更艳了。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镇子都能听见他们俩的笑声。
大卫忙着翻新房顶,搬梯子、递瓦片,嘴里哼着歌,把旧木梁换成新的,说要盖间带花园的新房,让莉莉能在窗前种满金银花;
莉莉则天天往面包房跑,系着小围裙,跟老板娘学做面包,面粉沾在鼻尖上,像颗白星星,她也不擦,只是对着大卫笑。
他们见了谁都笑眯眯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像揣了满口袋的糖,走哪儿都甜丝丝的。
格沃夫这几天也乐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清晨,他正趴在窗台上看大卫给莉莉送新摘的金银花——用麻绳捆着,还带着露水,莉莉接过时,两人的手指碰了碰,都红了脸。
这时,灰鼠突然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小嘴里叼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本子,油布上还沾着点泥土。
“狼大哥派老鼠送来的!”
灰鼠把本子往桌上一放,小爪子拍得啪啪响,眼睛亮得象两颗黑豆子。
格沃夫拆开油布,里面是本烧焦了大半的笔记,纸页边缘卷着黑边,像被火烧过的枯叶,还带着点焦糖的糊味——正是糖果女巫的魔法笔记!
他之前跟狼大哥提过糖果屋的事,没想到狼王国的伙伴们真在废墟里翻到了这个,还特意派老鼠信使送了过来。
笔记里的字迹大多被烧得模糊不清,黑糊糊的一片,像泼了墨的乱码,只剩下最后一页还算完整,上面用暗红色的墨水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糖果召唤术。
“能召唤糖果!”普西凯凑过来看,“真是个奇怪又可爱的魔法。”
格沃夫按捺住激动,清了清嗓子,照着笔记上的咒语念了一遍。
指尖泛起光,像裹了层糖霜。
“啪嗒”一声,一块草莓味的棒棒糖掉在了桌上,糖纸亮晶晶的,印着只小兔子,看着就甜。
“成了!”
古鲁特一巴掌拍在格沃夫肩上,力道大得差点把棒棒糖震掉,他自己倒先乐开了花。
格沃夫又试了试,这次召唤出一支巧克力冰淇淋,装在小纸筒里,冒着丝丝凉气,甜香直往鼻子里钻;
再念一遍咒语,桌角多了堆水果硬糖,红的像樱桃,黄的像柠檬,五颜六色的像撒了把小石子。
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念多少遍咒语,最多只能召唤出这些巴掌大的小糖果。
想凭空变出屋顶的姜饼、墙壁的巧克力砖,或是能当椅子的太妃糖,那是半点反应都没有,连点糖渣子都没掉下来。
“大概是因为我学的魔法有缺陷。”
格沃夫捧着笔记,有点小小的遗撼,却也挺满足,“不过有这些也够了,至少能随时吃到糖。”
他把召唤出来的糖果分给古鲁特和普西凯,自己叼着那根草莓棒棒糖,趴在窗台上。
窗外,大卫正踩着梯子给房梁刷油漆,天蓝色的漆刷得匀匀的,像把天空涂在了木头上;
莉莉站在底下给他递刷子,时不时伸手替他擦掉脸上沾的漆点,两人对视一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得象块刚从灶上拿下来的黄油,快要化了似的。
格沃夫舔了口棒棒糖,草莓味在舌尖散开,甜丝丝的,混着窗外飘来的油漆味和金银花的香,竟格外和谐。
当然,忽视掉更远的饥荒会更好。
……
白雪公主推开窗户时,晨露还挂在窗棂的雕花上,折射着刚冒头的阳光,像撒了把碎钻。
窗外的狼王国早已不是初见时的模样——泥土夯实的小屋旁多了不少砖房,红砖墙被晨光染成暖金色,烟囱里飘出的炊烟比从前更绸密,混着远处麦田的麦香,在半空织成张温柔的网。
“让让嘞——”
楼下传来狼交警的吆喝,他穿着件浆洗得笔挺的灰布制服,尾巴竖得笔直,正用爪子指挥一辆木头车转弯。
那车是狐狸阿吉的新发明,车身雕着葡萄藤,车轮是掏空的南瓜,最奇的是车头上装着个铁皮漏斗,往里扔块苹果,车轮就“轱辘轱辘”转得欢实。
此刻车上堆满了刚摘的桃子,红扑扑的,看得人眼馋。
而狐狸阿吉还有一个更好的发明——吃水果的木头人。
木头人立在田埂上,浑身是打磨光滑的橡木,关节处用铜轴连着,转动起来“吱呀”作响,倒象位沉默的老农夫。
最妙的是它肚子上有个木槽,只要往里扔些苹果、梨子之类的水果,木头人就会“活”过来——迈着笨拙的步子走到田里,弯腰放下铁犁,随着齿轮转动,铁犁深深扎进泥土,身后立刻翻出条油亮的土沟。
若是扔进去颗熟透的桃子,它走得就快些,铁犁也抬得高些,适合翻耕刚下过雨的软地;
换作硬邦邦的野山楂,它便走得慢腾腾,铁犁压得深,专对付板结的荒地。
累了也不用人管,水果吃完了,它就乖乖站在田埂上,像尊雕像似的等下一次“投喂”。
从前狼王国的动物们耕地全靠爪子刨、肩膀扛,累得哼哧哼哧,一天也耕不完半亩地。
自阿吉造出这木头人,田里的活计轻快了不知多少。
清晨常能看见老鼠提着果篮,往木头人嘴里塞野果,看着它“咕咚”咽下,然后迈着步子开始干活,乐得直拍手。
连一些动物老人家都捋着胡须赞叹:“这小家伙,倒把水果的力气都榨出来了。”
此刻,东边的麦田里就立着好几个木头人,正埋头耕地。
阳光洒在它们油亮的木头上,像镀了层金。
阿吉蹲在田埂上,手里拿着凿子,正给其中一个木头人加装新的齿轮——据说这次改良后,它连酸溜溜的野葡萄都能“吃”了。
白雪公主的目光越过热闹的街道,落在广场中央——那里立着两座石头雕像,左边是狼大哥,鬃毛雕刻得根根分明,眼神威严却温和;
右边是格沃夫,嘴角微微上扬,正是他最常有的模样。
两只石雕的基座上爬满了常春藤,叶片上的露珠顺着狼爪尖滴落,象在轻轻鼓掌。
街道上往来的早已不只是狼和狐狸。
穿蓝布衫的兔子挎着菜篮,里面装着刚从菜园摘的胡萝卜;
戴草帽的熊背着半袋新麦,正往磨坊走;
最惹眼的是街角的包子铺,掌柜是头圆滚滚的花猪,系着白围裙,手里的擀面杖抡得呼呼响,蒸笼一掀,白茫茫的热气裹着肉香飘出老远
“刚出笼的肉包哟——”的吆喝声能传到三条街外。
那包子的做法,还是当初格沃夫教的,如今已成了狼王国最受欢迎的早点。
“给我两个肉包!”
背着小书包的狐狸幼崽踮着脚,爪子里攥着枚硬币。
旁边的小狼崽举着片荷叶,里面包着刚买的糖糕,两人嬉笑着跑过,书包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这里的日子过得象淌水,慢得能数清阳光在砖墙上移动的影子。
白雪公主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她看见街角的水洼旁,一对年轻的狼情侣正光着爪子踩水玩,水花溅得满身都是,却笑得比天边的云彩还璨烂,连尾巴都摇成了花。
“幼稚。”她撇撇嘴,指尖刚碰到窗框,正想关上窗户,眼角却瞥见个白花花的东西在空中飘。
是架纸飞机。
不知是谁折的,翅膀裁得方方正正,边缘却有些毛糙,象是被风吹得卷了边。
它在晨风中打着旋儿,忽高忽低,时而被气流托得老高,时而又直直往下坠,像只找不着方向的白蝴蝶,慌慌张张地在半空盘旋。
它先是被风推着,擦过广场上格沃夫雕像的耳朵,翅膀险些撞上石雕;
又猛地拔高,掠过包子铺蒸腾的蒸笼,被白茫茫的热气掀得一个趔趄,差点栽进刚出笼的肉包堆里;
最后晃晃悠悠地,像被什么无形的线牵引着,竟精准地朝着白雪公主的窗口飞来。
“啪嗒”一声,纸飞机落在了窗台上,翅膀还因为惯性轻轻颤了颤,带起的风拂动了窗台上那盆薄荷的叶子。
白雪公主愣了愣,指尖悬在窗框上,忘了要关窗的事。
她俯身把纸飞机捡起来,指腹触到麦秸纸粗糙的纹理,带着点清晨的凉意,还有淡淡的草木香
再仔细看,机身上还留着不少“飞跃的痕迹”:左翼有个小小的破洞,象是被树枝勾过;
右翼沾着点褐色的泥渍,许是掠过田埂时蹭上的;
机头上甚至粘着根干枯的草屑,一看便知这一路飞得并不平顺,怕是遭了不少磨难——或许是穿过了茂密的树林,或许是淋过晨露,又或许是被顽皮的小鸟啄过。
她捏着飞机的机身,忽然发现机翼内侧好象画着什么,淡得几乎看不见,象是用炭笔轻轻抹上去的。
(现在就想知道女主吗?想知道的话,可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