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被顽童撒了把碎银子,簌簌落在王宫的琉璃瓦上,又顺着雕花栏杆的缝隙溜进花园,在青石板路上淌出条银光闪闪的河。
狼大哥领着三个影卫贴墙根走,皮毛在夜色里融成片深灰,爪子踩在石缝里,轻得连廊下的夜蛾都没惊动。
格沃夫垫在后头,鼻尖萦绕着薄荷麻布的清凉,掩住了他们身上那点属于山林的腥气。
按白雪公主画的地图拐过最后一道回廊,空气里突然飘来股怪味——像生锈的铁砧泡在烂花瓣里,格沃夫皱了皱鼻尖,狼大哥已经停住脚,绿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吱呀”一声,虚掩的密室门被推开条缝,浓烈的血腥味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呛得影卫们下意识咧开嘴换气。
狼大哥率先窜进去,格沃夫紧随其后,借着从门缝钻进来的月光,看清了屋里的景象:王后倒在铜镜前,丝绸睡袍浸成了深紫,裙摆拖在地上,像条凝固的血河。
她嘴角歪着,象是临死前看见了什么滑稽事,圆睁的眼睛里还沾着点未干的血丝。
“怎么回事?”格沃夫的声音压得极低,尾巴尖却控制不住地绷紧了。
他们揣着一肚子复仇的火气来,没想竟撞上这场景,倒象是赶来看了场早已散场的戏。
话音刚落,那面一人高的铜镜突然“嗡”地亮起绿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镜面上浮起个绿莹莹的影子,身子扭得象条被踩住的蛇,正是绿色精灵。
“好啊,你们果然来了!”
精灵的声音尖得能划破耳膜,绿光里的脸拧成团,“是你们逼死了王后!我要你们陪着她一起烂在这里!”
狼大哥喉咙里低低吼了声,正要扑上去,精灵突然抬手直指他面门,绿光顺着指尖淌成道细线,像根淬了冰的针
“我诅咒你——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化成灰,独留你在这世上,连忘都忘不掉!”
“我咒你眼睁睁看着自己信的、爱的全被年月磨成渣,只剩副年轻模样,装着颗朽木似的魂!”
“我咒你就算被碾成粉、埋进十八层地狱,脑子也得清醒着,疼到天荒地老也别想闭眼!”
诅咒像条冰冷的锁链,“唰”地缠上狼大哥的四肢。
他猛地弓起背,爪子在地上抓出四道深痕,喉咙里滚出声闷哼,绿眼睛瞬间红了大半——那感觉就象有无数根冰针钻进血管,顺着血流往骨头缝里扎。
“大哥!”格沃夫冲上去想拽他,却被道无形的墙弹开,后腰撞在石桌上,疼得他龇牙。
三个影卫嗷呜着扑向铜镜,爪子还没碰到镜面,就听“咔嚓”一声脆响,铜镜从正中间裂出道缝,绿光“啵”地灭了,裂纹象疯长的藤蔓爬满镜面,跟着“哗啦”碎了满地,镜片溅起的光比星星还密。
精灵的尖叫卡在裂缝里,最后成了阵细碎的呜咽,散在扬起的镜灰里。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狼大哥捂着心口蹲在地上,肩膀微微抖着。
他抬头时,格沃夫看见他眼里的狠劲全散了,只剩片空落落的白,像被掏走了块肉。
“我被诅咒了。”
他的声音哑得象磨过砂石。
影卫们缩在角落,耳朵耷拉到地上——那诅咒太邪门了,听着就叫人脊背发凉。
格沃夫也没办法,他也没想到魔镜竟然会诅咒,只能赶紧想着到底是什么诅咒。好想到解决办法。
只是,精灵最后那几句怨毒的话在脑子里打着转,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你确定这是诅咒?
“等等,”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这……好象不是诅咒啊。”
狼大哥猛地抬头,绿眼睛里满是错愕:“你说什么?”
格沃夫笑起来,“第一句,‘看着身边的人化成灰,连忘都忘不掉’——这不就是说你能活得比谁都久?这不就是长生不老?”
影卫们的耳朵“唰”地竖了起来。
“第二句,‘眼睁睁看着信的爱的被磨成渣,只剩副年轻模样’——重点是‘年轻模样’啊!这不就是说你永远不会老?青春永驻啊!”
格沃夫的声音亮了些,“第三句更厉害,‘碾成粉埋进地狱都得清醒着’——这不就是……不死不灭吗?”
“大哥,这个魔镜是让你永生啊!”
狼大哥听着这些话,却重重叹了口气,爪子在地上碾出几道浅痕,绿眼睛里蒙着层灰败:“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一个个老死、病死,最后就剩我一个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这不是诅咒,是什么?我亲爱的弟弟,你不用安慰我。”
格沃夫摇头,他心里想着魔镜最后的话。甚至,可爱了些。
魔镜大吼道,我要让你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不死不灭!
这……
他开口,我也是要追寻永生的,大哥。
狼大哥瞪大了眼睛。
……
二王子艾瑞克骑着匹纯白的骏马走在最前面,银灰色的披风在风里扬起个利落的弧度,腰间的佩剑挂着宝石穗子,每走一步都晃出细碎的光。
身后跟着二十人的礼仪队,骑士们穿着锃亮的铠甲
马蹄踏在落叶上,发出整齐的“嗒嗒”声,在寂静的森林里格外清淅。
“殿下,前面好象有炊烟的痕迹。”
领头的骑士勒住马,指着前方被晨雾笼罩的林间空地。
艾瑞克微微前倾身体,金棕色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抬手按在自己心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家族徽章,嘴角勾起抹笃定的笑:“不用急。”
他的声音清朗得象林间的泉水,“我能感觉到,离我的命中注定越来越近了。”
这话他从进入森林就开始说,礼仪队的人早已习惯——二王子自小就有这种奇妙的直觉,据说三岁时曾指着宫廷画师的女儿说“她会成为我的绣娘”,后来那姑娘果然成了王室御用绣师。
队伍继续往前走,穿过片挂满藤蔓的灌木丛,一座小巧的木屋突然出现在眼前。
屋顶盖着整齐的茅草,烟囱里没冒烟,木栅栏上爬着几朵蔫了的牵牛花,正是七个小矮人的房子。
只是栅栏门虚掩着,院子里的石磨蒙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人住了。
“奇怪”
骑士长皱着眉翻身下马,推开栅栏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旧响。
艾瑞克也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到木屋前
木门是用松木板拼的,上面还刻着七个歪歪扭扭的小矮人头像,只是颜料早已褪色。
他伸手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混着松木香飘了出来。
屋里的景象让他愣了愣——靠墙摆着七张小木床,每张床上都铺着粗布褥子,只是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像随时会有人回来躺上去;
墙角的矮桌上摆着七个陶碗,碗边还沾着点干了的粥渍;
灶台上的铁锅擦得锃亮,挂在墙上的铁铲却生了点锈。
“你竟然不在这里?”
艾瑞克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他的心口刚才还跳得厉害,那种“近在咫尺”的感觉强烈得象要冒出来,可此刻屋里空荡荡的,连只老鼠都没有,只有阳光通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最小的陶碗。
碗沿还留着点牙印,显然是某个小矮人吃饭时咬的。
他又掀开床底,发现里面藏着个布偶,缝得歪歪扭扭,却洗得很干净,象是被人宝贝了很久。
“殿下,这屋里的人好象是搬走了,”
骑士长检查完后院回来,手里拿着根掉落的发带
“后院的菜窖是空的,棚子里连干草都没剩。”
艾瑞克放下陶碗,指尖划过桌面的木纹。
那股“命中注定”的感觉还在,只是变得模糊了,像隔着层雾。
他走到窗边,望向森林深处,金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丝困惑——难道直觉错了?还是说,他要找的人,已经离开了这里?
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其中一片正好落在他的靴边。
艾瑞克弯腰捡起那片叶子
“继续往前走。”
他突然开口,把叶子揣进怀里,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笃定,“她没走远。”
礼仪队的人对视一眼,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骑士长看着二王子的背影,心里暗暗嘀咕:这森林大得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殿下到底在找什么人?
只有艾瑞克自己知道,心口那股悸动又清淅起来,比刚才更甚,象在告诉他:再往前点,再快点,就能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