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自然是格沃夫。
为了童年的意难平,他当然要来确认一下,如果是古鲁特的话,那就和这个孤独的男孩做朋友。
只是没想到,指节叩在木板上的“笃笃”声落了空,屋里静得象没人,只有海风卷着沙粒打在门板上的轻响。
格沃夫皱起眉,难道真出了什么事?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隐身闯入的准备,鼻尖却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木屑味,混着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人在里面,只是在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格沃夫疑惑
正想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突然开了道缝,像只警剔的眼睛。
一道柔软的金发先从缝里探出来,接着是颗小小的脑袋。
男孩长得矮矮的,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领口磨出了毛边,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像株没长开的蒲公英,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可当他的目光越过门缝,落在格沃夫身上时,那点怯懦瞬间被惊恐碾碎了。
“啊!狼!”
尖锐的惊叫声像被捏住的鸟,猛地刺破了海边的宁静。
声波撞在礁石上,又弹回来,带着海水的咸腥,震得格沃夫耳朵发麻。
男孩整个人象被抽走了骨头,猛地往后一仰,屁股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双手在身后胡乱撑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深深抠进泥土里。
他湛蓝的眼睛瞪得溜圆,象两汪受惊的湖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滚,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男孩显然哭了。
那哭声不是嚎啕,而是压抑的哽咽,像被堵住的溪流,在喉咙里“呜呜”作响。
这反应比森林里那些小矮人激烈多了。
之前撞见七个小矮人时,一个小矮人虽然跌倒了,但是到底没有哭。
可能七个人聚在一起,总有股抱团的胆气吧
而这男孩孤身一人,恐惧像涨潮的海水,瞬间就把他淹没了。
他嘴唇抖得象秋风里的落叶,看着格沃夫的眼神里,除了纯粹的害怕,再没有别的情绪,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头狼,而是会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在地上,伸手在空气中胡乱舞动,嘴中嘟囔着别过来,象在威胁。
可他手里的刻刀早就在摔倒时飞了出去,“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光,接着又弹了两下,才停在格沃夫脚边。
格沃夫看着眼前崩溃大哭的小家伙,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确实吓人——直立行走的狼身,灰色的皮毛在夜里泛着冷光,嘴角就算抿着,也能看出几分锋利的尖牙。
可他真没想过会把人吓成这样,毕竟,也没见白雪公主害怕呀,还有小矮人……嘶,好吧,他们好象确实害怕过。可能是忘记了。
他没穿衣服伪装,也是故意的。
既然打算和古鲁特做朋友,迟早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一开始就坦诚。
只是现在看来,这坦诚未免太莽撞了。
“喂,你别哭啊……”
格沃夫看着男孩哭得发颤的肩膀,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脚掌踩在沙地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声音放得比耳语还柔,像怕惊扰了停在草叶上的蝴蝶翅膀,连尾音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甚至想伸出爪子去扶——这念头刚冒出来,就看见自己悬在半空的爪子。
灰黑色的爪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锋利得能轻易划开木头,这要是碰上去,怕是会把小家伙吓得晕过去。
格沃夫猛地顿住动作,爪子僵在半空,进退不是。
可就是这半步,这悬在半空的爪子,像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搅乱了男孩紧绷的情绪。
坐在地上的古鲁特突然“啊呀呀”地怪叫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却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小小的身子像颗被点燃的炮仗,竟然直直地朝着格沃夫冲了过来。
格沃夫完全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下,愣了愣神的功夫,男孩已经撞了上来。
“砰。”
一声闷响,像颗小石子砸在了棉花上。
格沃夫纹丝不动,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
他毕竟是吞下过黑狼心脏、完成了进化的狼,身板早就不是普通野兽能比的,这点冲击力,跟挠痒似的。
然后……他就看着男孩, 扑在他的怀里,用软绵无力的拳头,呃,捶他的肚子?
呃……
“古鲁特。”他突然喊道。
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像颗石子投入男孩哭哭啼啼的声浪里。
——这一声,是确认,也是试探。
如果他不是,自己就该悄悄离开,不打扰这脆弱的平静;
可如果他是……
哭声突然顿了顿,像被掐断的琴弦。
落在格沃夫肚子上的拳头也停了,软软地垂在身侧,指节还带着刚才捶打时的微红。
古鲁特往后退了两步,小小的身子还在发颤,却努力挺直了腰板。
他抬起头,一双被泪水泡得湿润的蓝眼睛死死盯着格沃夫。
格沃夫能同时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三种情绪。
震惊让他瞳孔微缩,恐惧使睫毛发颤,好奇又让那点颤斗里藏着丝试探
“你是谁?”古鲁特的声音还有点哑,却比刚才稳了不少,每个字都带着试探,“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格沃夫心里轻轻舒了口气——好吧,这下彻底确认了,眼前这小家伙,真的是那个古鲁特。
他试着挤出一抹微笑,努力让嘴角的弧度看起来温和些,可狼的嘴角天生带着点上翘的尖利,配上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怎么看都象童话里欺骗小红帽的大灰狼,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我是一个聪明的狼。”格沃夫开口,声音放得又缓又轻,象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是你的好朋友啊。”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古鲁特那双瞬间睁大的蓝眼睛,又补了句,带着点捉狭的试探:“你忘记了吗?”
古鲁特果然被问住了。
他皱着小小的眉头,努力在乱糟糟的记忆里搜寻。
可他的记忆里,只有爸爸妈妈温暖的怀抱,有镇上士兵的呵斥,有流氓抢钱时的狞笑,还有……无尽的孤独。
从来没有一头狼,更别说什么“好朋友”。
这头狼在撒谎。他心里想。可是为什么要这么撒谎,是想要欺骗我的灵魂吗?
这时,海边的风又吹了起来,卷起地上的刻刀,轻轻碰了碰古鲁特的脚。
他低头看了看那把刀,又抬头看了看格沃夫,忽然小声问:“真的吗?你是我的朋友?”
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象在黑暗里走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一点微光,既不敢靠近,又舍不得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