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带回教堂,找神父评理。”
络腮胡士兵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情愿,却没再喊“巫师”之类的词——任谁听见那首血债血偿的歌,都得掂量掂量这“杀人”背后藏着多少冤屈。
男孩被两个士兵“请”着往教堂走,骼膊被松松地牵着,步子迈得很稳。
小玛莲像只小尾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生怕一松手哥哥就不见了,小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哒哒”响,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中年男人——也就是他们的父亲,跟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膝盖还沾着土,眼神复杂地望着男孩的背影,有震惊,有愧疚,还有点说不清的慌乱。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最终还是低着头,一步一挪地跟了上去。
狼大哥和格沃夫混在围观的人群里,远远跟着。
格沃夫扒着狼大哥的骼膊,看着前面的队伍,心里想着:这出戏还没唱完,不过按童话的路数,该是个好结局。
路上那些刚才慌着逃跑的镇民,见士兵们抓着一个小男孩,反倒往教堂带,也忘了危险,一个个凑了过来。
他们问清缘由后,顿时炸了锅,气愤填膺地跟着往前走
“迈克他母亲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托我照看孩子,那女人竟下这种狠手!”
“杀得好!换作是我,抡斧头劈了她都算轻的!”
在人们的簇拥下,没一会儿就到了教堂。
教堂是石砌的,尖顶直戳天空,彩色玻璃窗在日头下闪着光,说宏伟吧,也就比镇上的铁匠铺大两圈,却透着股肃穆劲儿。
神父和两个修女早候在门口,黑袍子被风吹得鼓鼓的,显然是提前得了信。
按说杀人案该送法庭,可这事儿透着点神奇元素,找神父评理反倒更合情理。
男孩——迈克,被士兵领到教堂中央的简陋木栏里。
那木栏看着就是临时钉的,粗粝的木头茬子支棱着,刮得人骼膊生疼
可他站在里面,脊背挺得象教堂尖顶的立柱,眼神扫过全场时平静得吓人,仿佛不是站在审判的栅栏后,而是在自家院子里晒着太阳。
父亲跪在第一排的木椅旁,膝盖磕在石板地上“咚”的一声,双手交握得指节发白,抵在额前抖个不停,脖子上的十字项炼甩得象条活鱼,嘴里的祷词说得颠三倒四,谁也听不清是在求上帝还是在骂自己。
小玛莲被邻座的胖妇人死死搂着,可她的小手像铁钳似的攥着木椅边缘,指节白得快透明了,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木栏里的哥哥,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神父抬手往下压了压,黑袍袖子扫过祭坛上的烛台,苍老的声音在穹顶下撞出回声:“迈克,你承认杀害了你的继母吗?”
“我承认。”男孩的声音象砸在石板上的铁锤,脆生生的,半分躲闪都没有
“但她先杀了我!她拽着我的骼膊往卧室拖,说箱子里藏着蜜渍苹果,等我伸手去够,那女人就掀翻了箱子——那么重的木箱子,‘咔嚓’一声轧断了我的头!她还拿着菜刀把我剁成块,扔进锅里炖成肉汤,端给我父亲吃!”
底下的镇民听了这种话,像被扔进了火药桶,瞬间炸了锅!
“畜生!这是畜生干的事!”卖肉的大汉抡着剔骨刀往地上剁,刀光闪得人眼晕。
“我就说那女人炖肉时总关着门!原来藏着这种脏事!”
洗衣妇扯着嗓子喊,围裙都被攥出了褶子。
“磨盘砸死都便宜她了!”
父亲猛地抬起头,脸白得象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嘴唇哆嗦得说不出整话,眼泪“唰”地淌下来,砸在石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怎么会……怎么会……”
后排拄拐杖的老婆婆哭得直打颤,拐杖往地上捣得“砰砰”响:“可怜的小迈克啊!去年还踮着脚跟我要薄荷糖,说要给妹妹留着……那女人怎么下得去手啊!”
神父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拿着十字架,嘴里的文本念得又急又快。
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睁开眼,目光象两束火把扫过群情激愤的镇民,又落在木栏里的迈克身上,突然提高了声音
“上帝的眼睛看着呢!这孩子是无辜的!”
“好——!”镇民们的欢呼差点掀了教堂的顶!
壮汉们把帽子往天上扔,姑娘们扯着嗓子尖叫,连最稳重的面包师都拍红了巴掌。
有人抱起筐里的干浆果往木栏里扔,红的紫的砸了迈克一身;
有人抓起刚割的麦穗往他身上抛,金色的麦芒沾了他满衣襟,像给他披了件荣耀的袍子。
小玛莲“哇”地哭出来,不是害怕,是高兴!
她从胖妇人怀里挣出来,踩着椅子蹦下去,连滚带爬地冲到木栏边,扒着木头缝喊:“哥哥!哥哥没事啦!”
迈克伸手穿过木栏,摸了摸妹妹的头,嘴角终于咧开个浅浅的笑,那笑容像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把满教堂的戾气都融了些。
父亲站在旁边,想上前又不敢,手伸了几次,最终还是垂在身侧,眼泪掉得更凶了。
角落里,狼大哥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帽檐压得更低。
格沃夫本来还想问迈克,从鸟儿变回人形时,是不是会什么魔法,也想邀他去森林住——可此刻看着这家人的模样,看着神父判他无罪,于是心里也清楚,男孩不会跟他们走。
算了,童话世界的魔法何其多,也没必要一直缠着这可怜的男孩。
这一次,有了灰鼠添加,也算好吧
狼大哥转身往外走,步伐很稳,麻袋里的斧头和镰刀偶尔撞在一起,发出“叮叮”的轻响
魁悟的男人走出教堂,回头望了一眼,见父亲终于鼓起勇气,伸手穿过木栏,轻轻抱住了迈克和小玛莲,三个影子在地上叠在一起。
镇上的这段故事,该落幕了。
至于杂货铺柜台后的那具尸体,就留给明天的太阳去发现吧。
今晚,至少这家人能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