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音刚落,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小杏嘴里还嚼着馒头,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爸妈。
林卫东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他瞪大了眼睛,象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啥?”
王茹最先反应过来,她一脸的不可思议,掏了掏耳朵。
“卫国,你刚才说啥?妈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看着他们,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但无比坚定。
“我说,我想参加今年的全国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
这下,他们都听清了。
王茹的眉头立刻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的儿啊,你没发烧吧?”
她伸手就要来摸我的额头。
“你连高中都没正经上过一天,怎么去参加高考啊?”
“那可都是高中毕业的文化人才能考的!”
在她朴素的观念里,这事儿就跟让一个木匠去绣花一样,根本不搭界。
林铁也紧锁着眉头,他猛吸了一口烟,呛得咳嗽了两声。
“儿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我听厂里的人说过,那高考,难得很!比你考那个什么翻译证,要难上天了!”
“整个京城,那么多高中生去考,最后能考上的,也就那么一小撮。”
他虽然是个工人,但也知道大学生的金贵。
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是国家未来的栋梁。
自己的儿子,虽然聪明,有本事,可……可这步子,迈得也太大了点吧?
我能理解他们的担忧和震惊。
在他们看来,我已经很出息了。
轧钢厂的干事,拿着干部级别的工资,还会俄语,能当翻译。
这在普通工人家庭里,已经是顶天的荣耀了。
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娶个媳妇,再生个娃,这辈子就圆满了。
可他们不知道,我的心,不在这里。
“爸,妈,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
我耐心地解释道:“我这段时间自学,不光是学了俄语,高中的数理化课本,我也全都看完了。”
“我觉得,我能行。”
“能行?”王茹还是不信,“你自己看书,跟人家老师在学校里教,那能一样吗?”
“再说了,你想考,人家让你考吗?你又没有高中文凭。”
这确实是问题的关键。
这个年代的高考,报名审核非常严格。
“这个我也想过了。”我胸有成竹地说道。
“政策上是允许社会青年,尤其是表现突出的工农兵青年,经过单位推荐和学校考核,获得同等学历证明,参加高考的。”
“我们厂的杨厂长,还有市外事局,都认可我的能力。”
“只要我能通过高中的摸底考试,证明我具备了高中毕业的水平,我就能拿到报名资格。”
听我把条条框框都说得这么清楚,显然是早就盘算好了,林铁和王茹脸上的表情,从单纯的震惊,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尤豫。
“哥,我相信你!”
一直没说话的林卫东,突然开口了,他的小脸涨得通红,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我哥是天才!他考翻译证的时候,你们也不信,结果呢?他考了第一名!”
“这次,他也一定能行!”
弟弟的话,象是一剂强心针,打进了父母的心里。
是啊。
上次考翻译证,他们也是这么担心的,结果儿子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或许……这次也一样呢?
林铁又沉默了。
他把手里的烟卷摁灭,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
“儿子,你跟爸说句实话,你有几成把握?”
我想了想,没有说十成,那太吓人了。
“只要能让我进考场,我有九成把握。”
九成!
林铁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大儿子从不说大话。
他说九成,那就跟板上钉钉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憨厚的男人,心里象是有一团火在烧。
让儿子去当工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可现在,儿子告诉他,他想去考大学,当一个真正的,能写在报纸上的国家人才!
他能不支持吗?
他凭什么不支持!
“好!”
林铁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碗都跳了一下。
“我儿子有这个志气,我这个当爹的,要是拦着,我就是混蛋!”
“你想考,就放手去考!”
“考上了,你就是咱老林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考不上,”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坚定,“咱就回来继续当干部!我儿子输得起!”
“谢谢爸!”我心中一暖。
“你这死老头子!”王茹被丈夫这一下吓了一跳,嘴上埋怨着,眼圈却红了。
她看着我,擦了擦眼角。
“既然你们爷俩都决定了,我还能说啥。”
“妈就一个要求,别累坏了身子。”
“你放心吧妈,我心里有数。”
这件事,就在我们家的小饭桌上,这么定了下来。
而我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去敲开中学的大门。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第二天,我跟厂里请了半天假。
杨厂长听了我的想法,也是惊得半天没合上嘴。
但他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
他沉吟了半晌,大笔一挥,给我开了一封介绍信。
“卫国啊,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想法,也是最大胆的年轻人。”
“放手去干吧!厂里支持你!”
“如果你真能考上大学,那就是我们红星轧钢厂的骄傲!”
拿着这封分量十足的介绍信,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我没有去那些名声显赫的重点中学,而是选择了林卫东就读的市第四中学。
这里有熟人,事情办起来或许能方便一些。
当我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走进第四中学的校门时,立刻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
他们看着我,就象看着一个异类。
我打听到了校长办公室的位置,整理了一下衣服,敲响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看到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正在伏案批改文档的老人。
他就是第四中学的校长,王之言。
一位在教育战在线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知识分子。
“同志,你找谁?”王校长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王校长您好。”我躬敬地递上了介绍信。
“我是红星轧钢厂的林卫国,也是贵校初三学生林卫东的哥哥。”
“哦?”王校长有些意外,他接过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当他看到信上的内容,特别是杨厂长的亲笔签名和工厂的红印时,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林卫国同志,杨厂长在信里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啊。”
“说你是他们厂最优秀的青年干部,还是俄语翻译人才。”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的目的。
“王校长,我想通过咱们学校的考核,以社会青年的身份,报名参加今年的高考。”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校长扶着老花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头,那双通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参加高考。”我平静地重复道。
这下,王校长脸上的表情,可就精彩了。
从震惊,到错愕,再到一丝哭笑不得。
他把介绍信放在桌上,身体往后靠在椅子上,仔细地,重新打量起我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眉清目秀,气质沉稳。
可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
“林卫国同志。”他敲了敲桌子,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你知道高考是什么吗?”
“我知道,是为国家选拔建设人才的最高标准考试。”我回答得不卑不亢。
“那你知不知道,参加高考需要什么样的资格?”
“我知道,需要具备高中毕业,或者同等的学历水平。”
“那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具备了?”王校长的声音陡然拔高。
“就凭你自学了几天课本?就凭这封介绍信?”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在他看来,我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对高考,对知识的亵读!
高考是神圣的!
是无数寒窗苦读的学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工厂的年轻人,说考就考的?
这简直是胡闹!
我明白他的愤怒。
换做是我,看到一个连高中都没上过的“门外汉”,大言不惭地说要参加高考,我也会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争辩,而是从我的布包里,拿出了另外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