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幼宁倒是每日见赵元澈的。
但他最近似乎特别忙。
每日匆匆教过她识字和算数后,留下一堆功课便不见踪影。
晚上会派人来取功课,第二日批注好了带给她。
写错了要罚抄,写对了也没奖励。
她这些日子跟着他学了不少字,帐目也会了一些。只是白日里要去医馆,晚上要照顾吴妈妈,是有些分身乏术的。
有时候做着功课便睡着了。
但她又不敢和赵元澈提自己不想读书,怕惹恼了他又不晓得要如何。
好在他忙,顾不上她。
她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歇了口气。
今日他不知怎么得了空,竟来参加这样无关紧要的宴会。
“世子。”
杜景辰起身见礼。
姜幼宁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起身行礼,小声唤道:“兄长。”
两人站在一处,样貌都极出众,这样一来倒有些夫唱妇随的意思。
“杜大人不必多礼。”
赵元澈下巴微抬,薄薄的眼里掀起,瞥了姜幼宁一眼。
姜幼宁被他瞧得心慌慌,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无意中的举动,她离杜景辰更近了些。
象在排斥他,亲近杜景辰。
赵元澈眸色凛了凛,抿唇不语。
杜景辰转过目光看向赵思瑞,正色解释道:“四姑娘误会了,我与阿宁已经定下亲事。”
与赵思瑞说话时,他一改一贯对着姜幼宁的温润,面上多了几分严肃与疏离。
既已定亲,他和姜幼宁亲近些也无可厚非。
赵元澈看着姜幼宁目光泠泠,手指缓缓收紧,指尖摩挲发出轻微的响声。
姜幼宁脸上隐隐发热,眼睛瞟着别处。
“阿宁”二字,实在亲昵。
杜景辰是她的未婚夫,这样称呼她无可厚非。
但被赵元澈瞧着,她总有些心虚,莫名觉得他眼中似有嘲讽。
“那根本不算定亲。”赵思瑞愣了愣道:“都没有过礼,也没有宴客。”
她不承认这门亲事。
虽然她是庶出,身份不咋地。却也比姜幼宁这个养女好得多。
杜景辰这么俊俏的儿郎,又是探花郎。家境是不大好,可胜在前途无量。
而且杜母明明更喜欢她。姜幼宁拿什么和她比?
“我们定亲,是世子亲自见证了的。”
杜景辰看向赵元澈。
姜幼宁微微蹙眉,暗暗心惊。
她飞快地瞧了赵元澈一眼,害怕他突然发难。
真若是那样,可怎么下得来台?
好在赵元澈只是静静注视她,没有出声。
四周安静下来,秋虫的声音分外刺耳。
姜幼宁鼻尖沁出汗珠。空气似乎有了重量,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就在她以为赵元澈不会开口时,赵元澈忽然说话了。
“恩,那日定亲宴我在场。”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姜幼宁睁大黝黑的眸子看向他,而后垂下浓密卷翘的长睫,不言不语。
他承认了。
承认了她和杜景辰的婚事。
言辞之间很干脆,很利落,没有半分尤豫。
他是决定彻底放过她了?愿意让她嫁给杜景辰?
难怪这些日子没有纠缠她,原来是腻了。
她早想到会有这一日。
她不难过,应该觉得轻松。
终于解脱了。
杜景辰望过来。
姜幼宁强压下心底的酸涩,弯起如画的眉目,让自己对他笑了一下。
如此甚好。
杜景辰也不禁笑了。
情投意合,眉目传情。
赵元澈眸光淡薄,负在身后的手骨节苍白,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大哥……”
赵思瑞扭头看他,心中气愤不已。
大哥就是偏心,处处向着姜幼宁。
她盯着杜景辰那张俊俏得过分的脸,暗下决心。
定亲了又如何?
区区一个养女罢了。即便是成亲了她也能把人从姜幼宁手里夺过来。
“你去泡盏茶来正厅。”
赵元澈淡淡地吩咐姜幼宁。
“你在这儿等等我。”
姜幼宁侧过身,小声嘱咐杜景辰。
等成亲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她自当好生对待他。
往后,她也算是有家的人了。
赵元澈眼皮都没掀一下,转身径直离开。
杜景辰目送姜幼宁远去。
赵思瑞迟疑了一下,瞧见他眼里只有姜幼宁。她咬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挪动丰腴的身子,快步跟上姜幼宁的步伐。
姜幼宁不想节外生枝,只当作没有瞧见她。
好在赵思瑞也没有找茬。只在她端起茶壶往正厅去时,提起另一个茶壶,往相反方向去了。
姜幼宁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敲门进了正厅。
上首,韩氏正与苏云轻的母亲淮南王妃说话。
淮南王自是气度不凡,雍容华贵的。
苏云轻紧靠淮南王妃坐着,母女二人很是亲昵。
赵元澈端坐于下首,并不言语。
姜幼宁与众人见了礼,才上前斟茶。
“娘,她就是姜幼宁。”
苏云轻目光落在姜幼宁身上,又不禁去瞧赵元澈。
赵元澈也正抬眸瞧她。
二人四目相对,苏云轻脸儿一红。
其实,她之前可能误会赵元澈了。现在看起来他也不是对她全无情意。
“国公夫人心好,养女都养得如此精心。”
淮南王妃夸赞。
“哪里哪里。”韩氏笑道:“是孩子自己争气。已经定下亲事了,是今年春闱的探花郎。”
淮南王妃听了,不免附和几句场面话。
姜幼宁垂首立在一旁,听他们其乐融融,眸光有些黯淡。看着眼前矜贵端肃的赵元澈,她心中的滋味万千,难以形容。
他是天之骄子,合该有这样的好姻缘。
不管如何,她总是希望他好的。他能娶到心爱的人,也算她达成所愿了吧。
以后再没有牵扯。
她也会和杜景辰好好过日子的。
“玉衡,你也说句话呀。”韩氏嗔怪地朝赵元澈开口。
“不知这边的宅子,伯母瞧过觉得如何?”
赵元澈抬眸看上首的淮南王妃,淡声询问。
淮南王妃面带笑意,迟疑道:“这园子旁边的宅子,好自然是极好的。只恐怕太让镇国公府破费,不如换个地方瞧瞧……”
“伯母满意便不算破费。”赵元澈背脊挺直,极是有礼。
姜幼宁此时才明白过来。
他不是得了空来参加宴会。而是特意抽空过来讨好未来的岳母。
一出手就是玉和园边上的宅子,可见他对淮南王一家的重视。
她浓密的鸦青长睫垂下,在眼下形成扇形的影,遮住了眸底的黯淡,掩下所有的情绪。
手心不知不觉间掐得生疼,她回神快快地松开。
他那么喜欢苏云轻。对苏云轻的家人好当然是理所应当的。
这一切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现在应该多想的人是杜景辰。
“夫人……”
此时,冯妈妈忽然在门口探了探头。
她情绪遮掩得很好,面上并没有露出明显的异常。
但韩氏还是一眼就看出她神情不对。
“王妃娘娘,我先失陪片刻。”韩氏笑着和淮南王妃打招呼:“要不然,我让人带你们母女先去园子里转一转?”
“不用,我认得。”
苏云轻挽着淮南王妃走出正厅去了。
冯妈妈脸色难看,快步进了正厅。
姜幼宁见状,行了礼便要退出去。
“续上。”
赵元澈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
他靠到椅背上,理了理衣摆,面上仍是矜贵淡漠的模样。
姜幼宁却莫名觉得,他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大概是因为才讨得了未来岳母的欢心吧。
她提起茶壶上前,垂着眸子规规矩矩给他斟茶。
冯妈妈看了姜幼宁一眼,靠在韩氏耳边小声开口,面上难掩焦急。
韩氏闻言,脸色骤变:“你说哪个?”
“就是……”
冯妈妈又凑过去。
韩氏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也看了姜幼宁一眼,抬步往外而行:“走。”
冯妈妈赶忙跟上去。
正厅里,只馀下姜幼宁和赵元澈。
“兄长,我先出去了。”
姜幼宁心乱糟糟的,朝他行了一礼便往外走。
他们应该避嫌的。
“回来。”
赵元澈嗓音清澈如玉石坠地,却有说不出的威严。
让人不敢违抗。
姜幼宁僵直身子,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挪回他身边。
她不敢抬头看他,单独面对他时,她总从心底里发怵。
“净手。”
赵元澈吩咐。
姜幼宁走过去,在架子上的铜盆内洗了洗手。
正要拿帕子擦干。
赵元澈忽然走上前来,将她的手摁回水中。
“不够。”
他捏着她纤细的手腕,强行将她的手浸在水中一根一根搓洗。
“我自己来。”
姜幼宁手腕被他捏得生疼。一时红了眼圈,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徨恐地想挣脱他的桎梏。
正厅的大门敞开着,园子里那么多人,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看见他们牵扯不清这一幕。
她都能想见,自己被万人唾骂的情景。
而且,她现在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杜景辰对她真心实意。她这样也对不起杜景辰。
赵元澈不理会她,手里力道更大了些。
“我好痛……”
姜幼宁皱起脸儿,鸦青长睫沾上晶莹的泪意。如盛放的山茶沾着点点朝露,好不可怜。
“我轻些?”
赵元澈抬起黝黑的眸望进她眼底。手里松了些力道,话里却有一丝意味深长。
姜幼宁莹白的脸儿瞬间涨红了,别过脸去不看他。小巧饱满的耳垂更是红得过分,像剔透的玉。
那晚,她真的痛得受不住。
哭着求他。
她是这样说的。
那时,他呼吸急促滚烫,唇瓣贴在她耳边喘息着哄她,说他轻些。
他骗人。
越哄越深。
说话不算话!
他……他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他怎么这么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