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兴霸作为挑战者当先出列,一脸肃然的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雕翎箭。
手指拂过箭羽,他调整呼吸,将箭矢搭上长弓,目光锁定六十步外的靶心。
继而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坠地。
只听“嗖”的一声裂帛之响,一支箭矢化作黑线,瞬息间跨越这不短不长的距离。
“咄”!
箭矢稳稳钉入木垛,且不偏不倚,正中一小块鹿皮。
董兴霸动作不停,闪电般抽出第二支、第三支箭。
弓弦连震。
嗖!嗖!
后两箭几乎是首尾相连,一前一后扎入木垛,虽未再次扎在箭靶中心的鹿皮上,却也深深嵌入离靶心最近的内环。
负责验靶的士卒高声唱报,声音带着惊叹:“三箭皆中,一箭中珍,两箭中上。”
珍,这是唐时射中靶心的说法,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十环。
“好!”
“董二郎好箭法!”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
六十步步射,一珍二上,这成绩在此间实属凤毛麟角,足以傲视群雄。
董兴霸脸上也露出得色,收弓抱拳,环视四周,声若洪钟:“某,太湖董兴霸。”
喝彩声更响,哪怕有人觉得这个年轻火长武艺那么高,箭术也未必会差到哪里去,但想超越这个成绩,说实在还是难。
邓季筠微微挑眉,看向杜建徽,却见后者面色如常,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俨然成竹在胸。
轮到杜建徽了。
他并未像董兴霸那般凝神摒息许久,只是先用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弓弦试力,随即抬眼望了望远处的箭靶,眼神专注而平静。
旋即,他抽箭、搭弦、开弓,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弓弦震动。
第一箭飞出,如同长了眼睛般,咄的一声,精准地钉在了董兴霸那支命中靶心的箭矢之旁,箭簇同样没入鹿皮中心。
不待众人惊呼,第二箭已离弦而去,再次命中靶心。
第三箭紧随而至,亦稳稳地扎在靶心鹿皮之上。
三箭,正正好好呈三角之势团簇在一起,将董兴霸射入靶心那一箭合围住。
验靶士卒的声音带着颤斗,比之前又高了一个八度:“杜…杜火长,三射三中,皆珍。”
整个校场霎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稳得令人心寒的箭术震住了。
这已非运气,而是绝对实力的碾压。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轰然的爆发。
“神射,这才是神射。”
“三箭皆珍,俺类娘诶……”
董天霸、董兴霸兄弟俩面面相觑,脸上再无半分不服与桀骜,只剩下彻底的震撼与钦佩。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同时上前,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倒在地,异口同声道:“杜火长神勇无敌,我兄弟服了,愿追随火长,牵马坠镫,绝无二心!”
杜建徽收弓而立,受了他二人这一拜,这才上前将两人扶起:“既入我火,便是兄弟,今后当同心协力,共讨前程。”
“谨遵火长之命。”董氏兄弟及其麾下四人慨然应诺。
另有几名慕强的士卒也纷纷出声,表示愿入杜建徽麾下。
杜建徽自负勇力,见这些人都是敢打敢杀的汉子,心中欢喜,便又从当中收了三个体貌彪悍、望之不似良善的,凑成了一火。
许构却没有他那个自信能降住一干凶人,于是将目光转向了一直缩在角落,面带菜色、眼神怯懦的一群新兵。
这群人大多是失了土地的农民,没有了活路才添加的草军,或者干脆是被草军大军过境时裹挟进来的。
在方才的较艺中,他们连上场的勇气都没有。
许构仔细观察着,专门挑选那些手上老茧厚重、体格勉强算结实、眼神中尚存淳朴与茫然的汉子。
这些人旁的不敢说,心性好是一定的,而心性好也往往意味着服从性高,好管教。
他走到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面黄肌瘦但骨架高大的汉子面前,自然地牵起他的手道:“这位兄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作何营生?”
那汉子顿时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回…回火长,小人是乌程人,叫…叫赵传,在旁人家做佣,吃不饱饭,听说有义军过来,收人管饭,就和乡人相约投奔过来了。”
“那你乡人呢?”许构顺着话头问,这或许能让他放松些。
赵传闻言眼神一暗,连声音也不自觉的低了几分:“他跑得慢,被捉回去了。”
他话里满是物伤其类的悲戚。
许构点点头:“好,赵传,从现在起,你就跟着我这一火。”
这是一个有把子力气的老实人,对于过去生活更无留恋,想得也简单,这样的人要是结以恩义,至少也能当成济使唤。
随即,他又看向旁边一个虽然瘦弱,但手指关节粗大,眼神里还残留一丝灵动的年轻汉子:“你呢?”
年轻汉子怯生生地抬头,不敢与许构对视:“小人…小人是乌程沉家的客户(佃农),叫姚安儿,草…义军过境时候破了庄子,把…把小人强抓了的……”
他说着,不知是又想起了什么过往,声音里已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哭腔。
“没志气!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做甚!”
杜建徽在一旁看得皱眉,他性情刚直,最见不得这等软弱,闻言一脚重重踹在姚安儿肩侧,将其踹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许构性子没他那么激,见状又将姚安儿扶起来,但也很是不解的道:“不是,你你一个大男人到底哭什么?”
“我…我不想打仗…我想回去种地…”姚安儿被杜建徽一吓,哭声憋了回去,只剩下怯怯的哽咽。
许构闻言,心中一动,蹲下身,目光与他平视,冷笑着反问道:“种地?种谁的地?沉家的地吗?你…你自己有属于你的地吗?”
这一问,如同一把利剑扎进了姚安儿,以及周围所有有着同样遭遇的农人心中。
他不再是怯懦的呜咽,而是双手捂着脸低泣起来:“没…没有…小人是客户,地是主家的…呜呜…什么都没有……”
许构看着他,又扫视了一圈其他面露悲戚、麻木或茫然的新兵,起身开始做宣传。
“沉家的庄子破了,人死了,地或许还在,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回去,是继续给新的主家当牛做马,交那交不完的租子,还是等着饿死,或者被下一波过境的兵匪再次裹挟?”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凝而有力,直叩人心:“还没看清楚嘛,这世道,容不下只想种地的老实人了。
跟着某,不敢说一定能让你们大富大贵,但我许构在此立誓,只要我还有一口吃的,便绝不叫手下的弟兄们饿肚子。
咱们抱成团,在这乱世里,杀出一条活路,一条不教人欺的路子来。”
没有空泛的豪言,只有实实在在的承诺。
这番话语,与之前校场上的喊打喊杀截然不同,让这些备受欺凌、几乎麻木的农人眼中,重新焕发出一丝微弱的光彩。
他们看着许构沉静而认真的脸庞,再偷偷瞥一眼杜建徽,心里各自盘算起来。
毫无疑问,杜建徽本事通天、威风凛凛,但往往这类人性情比较率真,待人也凶暴,而许构说话做派都比较温和,应该会善待大伙。
这么一寻摸,当即有几个人表示愿意投他这一火。
许构宁缺毋滥,还是按之前的标准又挑了五人,加之他和赵传,一共七个人了。
“唉,爱哭鬼,跟不跟某走,某这一火还差两个人。”
姚安儿还在抽噎,自觉好脾气的许构也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
“走,不过偶还有个弟弟,偶得跟他一起。”姚安儿反应过来,终于停止了抽噎可怜巴巴道。
许构这才看到他身侧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半大小子,紧紧攥着姚安儿的衣角,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像只受惊的小兽。
他心中叹了口气,乱世之中,这样的少年能活下来已是侥幸,被卷入这军营,若无亲人照拂,恐怕活不过第一场战事。
“也罢。”许构语气放缓:“某虽不是什么善人,但也不忍见你兄弟骨肉分开,便一起来吧。
不过既入了行伍,便要守规矩,要听偶的命令,也不能再如此怯懦,随意让人欺辱,堕了咱们一火的声势,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姚安儿拉着弟弟姚兴儿拜谢。
如此,许构这一火便有了九人,还差最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