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景仁部的营寨位于大营边缘,旗帜相对陈旧,兵卒衣甲也远不如直属于柴存的八都齐整,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新附之军的杂驳气息。
得知是柴存亲自安排下来的人,鲁景仁倒也没有怠慢。
这人三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颌下微须,若非穿着一身戎装,根本看不出来一点武人作风。
论资历,他其实也算打满了全场,是最早跟着黄巢起兵的那批人之一,且出身根正苗红——起兵前便是黄家盐帮的钱谷先生。
只是在黄巢举兵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一直担任粮料官,未能独领一军立下战功,直到发掘并举荐了手下能人张言,这才得以脱离后勤事务。
因而对军中事务,他不免带着新晋将领特有的谨慎,或者更直白的说,就是底气不足。
在同邓季筠客套几句后,他便将具体安置事宜交给了麾下十将王重霸。
王重霸是个面容粗豪、膀大腰圆的积年老贼,许构听邓季筠说此人最初只是个小兵,后来跟着王、黄一步步从小兵杀到了十将。
见了面,这个老兵油子对邓季筠还算客气,但对许构、杜建徽这两个靠献马得官、年纪又轻的小火长,态度就冷淡了许多,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走吧,带你们去录名,领人。”王重霸瓮声瓮气地说着,当先引路。
录名的地方是一片清理出来的空地,此时正围着一大圈人。
空地中央,两名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角力摔跤;旁边还有人在舞刀弄枪,捉对厮杀,兵刃碰撞声叮当作响,气氛热烈而粗野。
“这是校场较艺。”王重霸随口解释,语气带着漠然:“新投的卒子不少,老子才没那闲工夫一个个量才绶用,有本事就自己打出来,赢了就当火长、队长。
遇着战事,埋头带着手底下人往前冲就是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死了?
那就从活下来的人里再补一个。
这乱世中,种地的农夫可能缺,但敢打敢拼、一条烂命别在裤腰带上的武夫,满大街都是。
当王重霸带着他们找到负责录名的书吏,宣布柴存大将军将令,擢升许构、杜建徽为火长时,原本喧闹的空地顿时一静,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羡慕,但更多是不加掩饰的质疑与不服。
尤其许构与杜建徽都才十六岁,身量虽已开始抽条,但脸庞的稚气未脱,站在一群剽悍的军汉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许构因长期劳作,皮肤黝黑,骨架也很匀称,并非天生膀大腰圆的猛汉体型,沉静的眼神让他看起来更象个农家少年。
杜建徽虽英气勃勃,眉宇间自带锐气,可年纪实在太小。
“呸!凭啥?”一个眉带刀疤、敞着胸怀的汉子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方才在角力中因对手使了下三滥招数而落败,正一肚子火气,此刻全都发泄了出来:“毛都没长齐,也配当老子的火长?我董天霸第一个不服。”
军中之人最是爱好勇斗狠,他这一嗓子,顿时引来不少附和之声。
王重霸抱着骼膊,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这种烂事他根本不想管也管不过来,军中本来就不是请客吃饭、论资排辈的地方,但凡你手里头要没点真章,底下人自然不服你。
邓季筠则抄着手,带着玩味的笑,他可是见识过杜建徽本事的。
而杜建徽平素在杜棱军中都是被人敬称一声“小虎侯”的,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闻言剑眉一竖,不等许构说话,已大步踏出,手中镔铁大枪往地上重重一顿。
目光如电,扫过董天霸等人,声如寒铁交击:“某这火长,乃是柴大将军亲口所封,尔等不服,尽可上来试试某手中大铁枪利不利,若能胜得某一招半式,这火长之位,某双手奉上。”
“狂妄。”董天霸原是太湖中一支水匪的头领,麾下有二三十人,素来有大志,闻得草军大军南下,弃了水寨,率麾下数人来投。
他自恃勇力,见杜建徽如此嚣张,怒吼一声,抡起身边的丈长的拍刀(两刃刀,陌刀的一种)便扑了上来,刀风呼啸,直劈杜建徽门面。
杜建徽存心立威,见他来势凶猛,也不硬接,身形微侧,让过刀锋,手中铁枪顺势一递,疾刺董天霸持刀的手腕。
这一合,攻其必救。
董天霸一惊,急忙回刀格挡,“铛”的一声,刀枪相撞,火星四溅。
他后撤一步拉开距离,刀法顺势一变,贴着地面削向杜建徽下盘,这是他在水战中惯用的贴水斩浪刀法,专攻人双腿。
杜建徽冷哼一声,如狸猫般腾挪斜着退三小步,同时刺出手中长枪,直指董天霸胸膛。
然董天霸见此一击非但不慌,反而觑准这个空档,猛地一个前扑,使出一式懒驴打滚,掌中拍刀借着翻滚之势,自下而上撩向杜建徽小腹。
这一击变起仓促,角度刁钻,引得周围一片惊呼。
而杜建徽对他这这一击好似也早有预料,直接收枪而立,枪立身前,董天霸结结实实一刀砍在枪杆上,只觉手臂发麻,刀刃也崩出巨大的豁口。
杜建徽趁势再往他刀柄上横贯一脚,一股巨力传来,董天霸手一抖,长刀脱手,人也被带得跟跄一步,一个坐墩。
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董天霸能使十数斤重的拍刃,武力值自然不是虚的,没想到在只三五个回合就被这少年挑翻了。
“大哥!”一个与董天霸面貌相象、但更显精悍的汉子惊呼一声,这是董天霸的弟弟董兴霸。
他抢上前扶起兄长,怒视杜建徽:“取巧胜了而已,有何得意的,步战我算你厉害。
军中厮杀,弓马为先,你敢与我比射吗?”
杜建徽傲然一笑:“有何不敢!”
他虽不是将门世家出身,但杜家到底也是一方豪强,自小就有弓马教习教他射术,他自认射艺亦不输于人。
王重霸见状,也来了兴致,当即令手下军士搬来一个用作箭靶的三丈长木垛,置于六十步开外。
木垛上有着墨笔画的九个同心圆,每个圆内中又套三圆,最中心的局域则特意蒙上了一小块鹿皮,以为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