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灵帝开始紧锣密鼓的布局刘备出并州之事。
朝廷的水是越搅越浑了。
诸如刘备背后站著的是宗室,或者党人的谣言近期越来越多。
这也为刘备的身份蒙上了一层面纱。
背景这东西,你可以模糊,但不能没有。
越是让人猜不透,京都中人对刘备的好奇就越深。
隨著刘备即將离京。
京都的风暴巧妙地被汉灵帝转移到边塞。
这也是刘备所希望看到的。
一旦朝廷重心开始从清流、浊流內斗,转为重视边塞。
这些边塞武人便更有出头之日了。
刘备作为朝中难得一见的主战派,与那些动輒言及弃土撤边之人形成鲜明对比。
朝中有识之土,皆是把目光投向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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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承诺,给刘郎別部之兵。”
“京都骑兵,只要不超四百之数,隨你挑选。”
“当然了曹节的弟弟曹破石,时任越骑校尉,越骑营你是不能去调人的。””
赛硕带著刘备入北军五营时,特地与他交代了此中关键。
刘备其实也没想惊扰到曹节。
就算汉灵帝不说,他也不会去曹破石手中要人。
“敢问中贵人,除去越骑营以外,还有什么禁忌?”
赛硕摇头:“兵事小人不懂,刘郎得去问北军中候。”
北军中候,掌监北军五营,秩六百石。
这算是位卑权重的典型了。
北军五营每个校尉都是比两千石。
汉代就喜欢以卑职压强职。
至於担任此项殊职之人么。
刘备来到营门时,望到了那中年。
那人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京师权贵,亦非凭藉门荫而坐镇地方的豪阀子弟。
他身量並不雄伟,脊背挺得笔直,歷经风霜的稜角浸透著粗与坚忍。
“北军中候邹靖,见过中贵人。”
赛硕笑道:“邹中候客气了。”
“这位是即將出阵并州的新任別部司马刘玄德。”
“出阵前,想来北军討些人手。”
邹靖抬眸看那青年。
那叫一个身如青松临风立,赤袍垂云掩龙章。
换上了一身絳衣大冠的刘备,目光炯炯,贵不可言。
邹靖早听闻这刘备参了天子,被党人出面力保这才免死。
如今虽由中都官被发配边土,竟也有官官来为他撑腰·
此人背景,只怕是深不可测啊。
邹靖念此,不禁羡慕刘备起来。
“不知玄德想要多少人。”
刘备道:“既然是一部,四百足矣。”
“四百人——”邹靖思索了一阵。
“也好,拨走这点人也不多,想必你已有曹尚书下发的文书吧?”
寒硕摇头。
“未经尚书台授意。是陛下的旨意。”
“邹中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久在京都的邹靖听闻此言,顿时心中打颤。
尚书台是中台,就在禁中外。
除了宦官没人比尚书台更容易接触中枢。
灵帝绕过了曹节的尚书台,直接叫刘备拉人走。
这是即將政变的预兆啊听赛硕这意思,刘备拉走四百精兵,还不能记在帐上。
若不然出了事儿,就是他邹靖自己担责。
这下可把邹靖急的焦头烂额。
“这—赛黄门,未免为难下官了。””
寒硕威胁道:“邹中候,这大汉天下究竟是他曹节的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
“你身为朝廷重臣,公私不分,陛下想调人走,你都敢推脱吗?”
这一顶帽子扣过来,邹靖可吃不住,他连忙行了天揖。
“赛黄门!这话可说不得。”
“你也知晓,京都五校兵多畏惧宦官。”
“里面杂著不少曹节的人手,就算是陛下密令,臣也很难保证不会被曹节察觉。”
赛硕蛮横道:“那我不管,小人只是奉命传旨,做不做得到,那是你的事。”
邹靖思虑再三,最终折中想了个办法。
“选汉兵,一定会被曹尚书发现,但胡兵未必,刘郎想要胡兵吗?”
胡兵!
刘备双眼一亮。
乌丸突骑、渔阳营、扶黎营的胡兵有多强,刘备可是见过的。
从汉武帝中期开始,就一直採用以胡制胡的方式对抗匈奴。
跟隨霍去病出征的骑兵,大半都是胡骑。
两汉的禁军里,有著大量的胡兵精锐。
到了东汉,胡兵数量甚至占据全国兵力一半以上。
说是胡兵,其实就是汉化、半汉化的汉代少数民族兵。
边军里胡兵比例则会更高。
“邹中候请说,备愿闻其详。”
邹靖道:“东京禁军,有三河五校之称。”
“三河,就是来自河东、河內、河南三郡的骑士,这些骑士靠近京都,大多是良家子出身,自备甲胃,嫻熟弓马。”
“凉州羌乱以来,河西牧场被破坏严重,战马储备急速下降,三河骑士渐渐成为汉军骑兵主力“五校之中,除去越骑你是绝对不能选的以外,步兵、屯骑、长水、射声,你可择其一。
“选择的范围不要太大,不然容易惊动他人。”
刘备点头。
步兵、射声,分別是精锐重甲兵和精锐弩手。
屯骑的主力来自三河,长水则是標准的胡骑营。
西汉时,长水营里採用少数汉军军官,配备海量精锐匈奴兵作为禁军。
东汉匈奴衰弱,长水营的兵源逐渐转为乌桓突骑等受控较严的边地民族骑兵,仍作为禁军精锐存在。
“既然邹中候说选汉兵容易被曹节察觉,那不妨就从长水营选胡骑。”
这句话正中邹靖下怀,长水校尉么,正是曹仁的老爹曹炽。
曹家一心想洗白阉宦遗丑的恶名倒戈清流,如果天子真在预谋扳倒曹节。
那么曹炽的立场就相当明显了。
“曹长水那边,还得有劳赛黄门走一趟。”
“至於后续如何填补这四百骑的窟窿,下官自会慢慢想办法。”
“只要长水营不出去打仗,临时调拨些胡人充任禁军,也无妨。”
刘备拱手道:“有劳了!”
想在曹节眼皮子底下调禁军还是很困难的。
除非玩一出狸猫换太子。
这不仅需要邹靖和曹炽的配合,后续还得妥善处置。
灵帝心思很深,一直在后躲猫猫。
刘备相信他既然承诺能给他调出来四百人,就有把握让这四百人不被发现。 具体过程,灵帝没告诉刘备。
不过么,调人的过程还算顺利。
在天亮前,趁著宵禁时分,邹靖提心弔胆的把人调出城外,给到了刘备手里。
可见曹节也不是那么手眼通天,刘宏在他身边埋的也应有人,不然不会这么快。
“玄德,人我可交给你了。”
“你可不能把事情走漏了。”
“如若不然,惹出了祸端,你我都得被曹节整死。”
刘备拱手道:“多谢中候。”
待邹靖走后,刘备连夜带著四百禁军悄无声息的离开阳,来到了孟津渡口。
等渡过了黄河,脱离了京都视线,这才鬆了口气。
天亮时分,望著背后波涛滚滚的黄河水。
刘备不禁呼了口气。
“京都,果然危险异常,动盪不安吶。”
这些时日喝饱了京都酒的简雍笑意连连。
“喝了这么多好酒,也不枉走一遭了。”
“还好玄德平安脱身。”
“要不然卷在这宫城里,我等还不知会是什么结局呢。”
张飞见刘备平安算是安心了,但也颇为不解:“大兄,那天子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一会儿要杀你,一会儿要赶你走。”
“好不容易当了京都官,却被外放到并州,分明是明升暗降啊。”
关羽撞了撞张飞手臂:“益德你懂什么。”
“这別部司马,可是独立行动,不用遵从地方州府调令的。”
“比千石的实权武官,放在哪容易混得到?”
“朝廷名义上给了大兄四百人的兵员限额。”
“可放到了边塞,在没人管的情况下,大兄便能自行壮大部队,这如何不美?”
刘备頜首道:
“往昔在幽州,就是因为我们手中没有兵权,才处处受人限制。”
“如今天子开了条捷径,让我等便宜行事,自当杀出一番功名以保家国。”
韩当不解道:“万一这事儿被曹节发现了?”
刘备笑道:“那也无妨,曹节若来问,我营中汉军將士就是四百人!”
“可实则不吃朝廷俸禄的兵马有多少,谁分得清呢!”
“陛下给备的,从来不是四百个兵,而是四百个有作战经验的骨干架子。”
“有了这批人,我们就能把部队扩充十倍、数十倍!”
“陛下放我在外去锻造一支能扭转乾坤的精兵,这才是陛下的真意。”
阎柔恍然大悟:“妙哉。”
“明公深谱边务,就差在出身不足,无法在朝廷立足,此番有陛下暗中相助,正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再也不受羈绊了!”
刘备扬鞭大喜,催动的卢飞也似的北上而去。
“走也,咱们去并州。”
大队骑兵沿著王屋山北上。
刘备沿途给別部分了两曲,关羽、张飞为曲军侯。
韩当、阎柔各为屯长。
简雍则任军中书佐。
目前这班底还是太薄了。
偏重突击,却缺少后勤、战略方面的人才。
关键是这类人才真的很难出现在民间。
指望世家子弟加入还没发跡的边塞武人行列,只怕是多想了。
汉末世家子弟天生瞧不起武夫。
目前只有些出身寒微没有其他路子的小吏,才能被刘备拉拢在魔下。
当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扩充军队,收拢人才。
等到养足兵马,在伺机出塞打出战果。
关羽言说道:“大兄,三河骑士以河东为首。此地兵马悍勇,多豪杰侠客。”
“某是河东人,祖父也曾是当地教书的道人,颇有些名望。”
“如能回解县,或可多扩兵马。”
张飞闻言凑上前笑道:“二兄分明是想顺道回家吧?”
关羽怒道:“益德,休得胡言。”
“我等千里迢迢从幽州南下,为的是报国护民。”
“昔日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关某岂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临时想来,或许能为大兄多做助力。”
刘备点头道:“云长所言甚是。”
“河內比邻河南尹,宗族遍地,多是豪强。”
“我们在这大张旗鼓的募兵,只怕会被曹节眼线察觉。”
“还得到河东才能便宜行事。”
刘备这別部已经满额了,再招兵那就相当於阴养死土。
虽然满天下的豪强都在养死士,但这事儿是不能放在檯面上的。
“还有一个问题,想要养兵就得有钱粮。”
“从苏双、张世平哪里没收的財货能支撑多久?”
简雍摇头:“养几千杂兵不成问题。”
“要是长期养长水胡骑这样的全甲全骑呵呵呵。””
“玄德,我们得找人“资助”。”
刘备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要是汉灵帝还能拿得出来给段潁的四十四亿,这事儿其实好办。
刘备也能去边塞拉出万把羌胡兵出来。
问题是没钱。
跑商呢?这不是骑砍世界。
重要资源都在地主手中,不流通的。
尤其是在汉末,社会上还酝酿了一个新词一一辜榨!
也就是大官僚地主进行的社会经济垄断。
基本各州都有几家像糜竺、鲁肃、甄儼那样的世代官僚大商人,全权把控著盐、铁、冶炼、山林之利。
张世平、苏双这种马贩子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盐铁专营呢?东汉中期就被废除了。
边塞武將想要通过跑商来赚钱那是做梦。
他们只能通过养寇的方式从朝廷手里捞钱。
如果朝廷不给刘备拨钱,哪还有一种方法。
找投资!
在刘备最没钱的时候给一轮天使投资,回报是很丰厚的。
当然这个前提是,刘备得找到人来给他提供第一桶金。
简雍又道是:“我听说整个河北以中山甄氏最有钱,其財货冠绝冀州。”
“咱们去河东招募些三河骑士,还能剩下些钱货,正好可以供我们沿途补充马草、乾粮。”
“如能说动中山甄氏提供钱粮,咱们就不缺钱了。”
阎柔摇头:“商人都重利,咱们也都是脑袋別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甄家凭什么白给我们钱粮?”
简雍咂舌道:“唉,这你就不懂了吧。”
“投资越险,回报越丰厚。”
“更何况,咱们可是奉皇命行事。”
“这走到哪,不能使点手段,弄点钱?”
刘备苦笑道:“宪和所言有理。”
“走,先去最近的河东。”
胡骑沿著王屋山继续前行,即將抵达原乡时。
忽闻韩当来报。
“明公,前方有贼人烧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