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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刘郎诚乃擎天之柱,举世无双也。(1 / 1)

雒阳北宫,灌龙园。

盛夏的暑气如同厚重的惟慢笼罩著皇城,而在宫闕深处,那座赫赫有名的皇家离宫,却仿佛打开了一道通往清凉幻境的秘门。

与宫外尘埃飞扬截然不同。

进入灌龙园,层层叠叠的绿意中便奔涌而出。

高大乔木顶端的蝉鸣匯集成浩大的合奏,在灼热的空气里轰轰作响。

浓密的林下灌木和草丛深处,蟋蟀、油岭、铃虫们以细碎而连绵的节拍应和著,编织成一张永动的密网。

水鸟清厉的长啸、雀鸟短促的调啾时不时刺破这庞大的声幕,却又迅速被无边的嗡鸣所吞没。

吕强入园时,四面的宫人都在捉蝉,灵帝呢正树荫下垂钓。

没有鱼鉤,没有鱼饵,竟是学得姜太公。

“陛下今日心情倒是极好啊。”

灵帝闭目良久,方才传来回音。

“这些天被气够了,得养养神,静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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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帝生性喜欢道教。

即便是钓鱼时,也要说些玄而又玄的话。

“听闻往昔楚国,有方士詹何擅钓。”

“有人向詹何请教垂钓之术,他回答说,垂钓实为修身养性之术。其心静如止水,无波无澜,故能钓得大鱼。世人多以钓鱼为乐,然多求鱼之鲜美,鲜知钓鱼之真意。”

“浅塘钓深,深塘找浅—鱼儿自来。”

不多时,灵帝的钓杆下,水面翻腾,竟是真有游鱼扑腾出水面,径直摔倒了岸边。

灵帝捡起那大红鲤鱼,便放入桶中。

吕强见水面上浮出气泡,眼波一转,转头对刘宏道:

“陛下,刘玄德进入若卢狱已有三日。”

“除了卢尚书以外,亦有不少太学生和清流子弟在公车司马署前上书。”

灵帝笑道:“都说君子寧闻车前马屁,不闻人屁也。』

“可这些清流君子,却总是闻著味就来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

天子起身丟下鱼竿,又將桶中鱼放回湖中。

吕强跟著天子信步来到了凉亭中。

这时,赛硕方才从水面下冒头,摸了把脸上的水渍,大口喘息著。

水下自然得有人,鱼儿才能上案。

眾多宫人陪著灵帝消遣,也不觉得荒谬。

委实是,多少人想来扮演赛硕的角色都没有机会呢。

“赛硕走一趟,把刘玄德带进灌龙园来。”

浑身湿透的赛硕漫步上岸,刚要说:“唯。”

却被眼尖的吕强打断了。

“陛下,还是老奴去吧,让赛硕去换身衣裳,一身湿漉漉的去见刘郎,总归是不合皇家礼数。”

灵帝默然。

赛硕出门时,再三向吕强道谢。

“多谢中贵人。”

“不必谢老奴,咱们都是无根之人,在宫里都得互相照顾著些,去吧。”

赛硕心中温热,其实宫內的宦官並非是一心的。

王甫、曹节之流,权欲滔天,互相倾轧,是皇帝眼中钉。

张让、赵忠之流则巴结何家外戚,与外朝党人关係极好,又懂得长袖善舞,故而一直被灵帝重用。

赛硕则是皇帝忠犬,不懂经营势力,势单力孤,一心效忠灵帝。

曹操拿赛硕族人开刀,就是看到他没有根基,方便下手立威。

吕强这种较为公正平和敢於在灵帝面前说真话的是少数。

他清忠奉公,史称: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被赵忠之流下狱害杀前,放言:“吾死,乱起矣!”

果然没多久,东汉就名存实亡了。

话分两头,赛硕去换衣服时,爭锋吕强来到若卢狱。

他透过窗杨去探望,刘备正在用地牢中的乾草编制草履。

吕强忍不住走入牢门,大笑道:“刘郎在牢中经营的好大生意啊。”

刘备起身行礼:“见过中贵人。”

“备,閒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吕强看了看墙角堆积的十几双草鞋,不由得大为惊讶。

“三天时间,你织了十双?”

刘备頜首:“在我们涿郡啊,这草履叫『不借”,因家家都有,所以不借。嫻熟的匠人半天就能织一双。”

“备年少早孤,不忍家母太过辛苦,幼时备为了补贴家用,只能靠著卖草履草帽营生”

“別人织一双,我就得织两双,別人卖十文钱,备就卖六文钱。”

“到后来,即便是郡中手艺最好的,也编不过备了。”

根据《后汉书》记载,汉代一双草鞋的价格约在5-10文钱之间。

吕强好奇道:“卖价六文钱,自然能吸引人,但这般作为,刘郎也赚不了多少啊。”

刘备笑道:“能餬口就好,还要与街坊邻居让些利,若不然备也是在乡中混不下去的。”

吕强讚嘆道:“聪明人,永远只赚取有限的利润。

“刘郎懂此道,想必很快也就能懂得为官之道了。”

“与我来吧,天子要见你。”

刘备不敢怠慢,放下手中草履,跟著吕强便出了若卢狱。

二人沿看朱雀门而出,来到宫內的復道上。

復道两侧的卫兵,见到吕强手中的信符,连忙放行。

刘备从来没走过復道,只在书中听说过復道形空之语。

所谓的復道,是秦汉大型宫殿建筑群中连接楼阁的空中通道。

南北二宫之间,並非是平行的地面建筑,空中还有一层朱红为栏的天桥。

刘备仰望著头顶那凌越眾生的奇观。

连接宫苑离宫的宏伟復道,它並非筑於大地之上,而是以巨木为骨、铜铁为筋,昂然飞架於宫城楼阁之间,如一条沉默而威严的朱龙。

仰首望去,復道的底部由巨大的方木构成阵列骨架。

每一根巨木皆需数人方能合抱,深深楔入宫城的高台或坚实的城墙中。

这些原本粗礪的巨材外层包裹著厚重的红漆,隔绝著尘霜风雨,呈现出一种华丽庄严的质感。 从下方狭窄的街道看去,这巨大悬空的基座如同一片陡然低垂的厚重乌云,遮蔽了部分天光,为地上的一切投下压抑而冷峻的阴影,行走其下之人,须得时刻感受到头顶那无声的重量与不容冒犯的威压。

然而,復道真正的宏大之处在於它的上层廊道。

被巨木托举起的通道本体,两侧並非毫无遮拦,而是竖立著结实厚重的木製挡板与护栏。

挡板內侧漆雕彩,外侧可能覆以坚固的青铜嵌板作为防护,其上饰有云雷纹或饕餮兽面,冰冷坚硬,闪烁著幽微的青光吕强见刘备愣著不走,与他解释道:“刘郎不必拘谨。”

“阳南北长七里。在空中形成並列的三条復道,中间一条,是陛下专用的御道,两侧则是臣僚、侍者走的。”

“老奴能走,你便也能走。”

刘备点头,跟著吕强一路来到雕樑画栋,奢华无比的空中楼阁。

向下不断俯瞰宫墙,整个阳宫城的繁荣壮丽尽收眼底。

復道这一设计既彰显了秦汉时期建筑技术的精湛,也折射出权贵阶层的奢靡生活。

可惜这么宏伟的建筑群,在乱世开启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天杀的董卓。

刘备一路且行且看。

行了约莫两三里路。

吕强却突然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刘备:“刘郎知道为何陛下要將你拘禁起来。”

刘备頜首:“下官说了不该说的话。”

吕强目光幽幽,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也,宫城可不是边塞。”

“在这儿只有暗箭与算计。”

“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坠入深渊,永不得翻身。”

“陈留蔡公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陛下希望你像他,但不希望你太像他。”

刘备闻言脸色微变。

“唉,你先別急著反驳。”

“你之前与陛下、卢公都陈说了天下局势,老奴也来说说自己的想法,刘郎愿意听老朽愚见否?”

刘备伸手示意。

“中贵人请讲。”

“咱们大汉朝啊,从来不是脚下看起来这巍峨的宫城,雄伟的復道。而是一间摇摇欲坠的茅屋。”

“茅草挡不住雨雪,会漏水,大风颳一刮,兴许半片屋顶都会被掀翻。”

“可无论怎么说,这些茅草始终都还是有些作用的,若真要把屋顶都掀翻了,屋檐下的人就会被风雪冻死。”

“真到了那一天,陛下、普天之下二三十万的刘姓子弟、王侯將相、士族高门、豪强大姓、普罗眾生无一能倖免。”

“老奴与陛下的想法都是,先稳住这破茅屋,將就著能住就行。”

“哪缺了漏洞,就拿新得茅草补上。总归是不能让房子给毁了。”

“刘郎,你不同,你在统漠聚以区区微末之身,敢夺军参战,在辽西刚上任,就跟怯战的廉翻闹翻脸。”

“这不是个好兆头。”

“陛下让老奴磨磨你的性子,教教你宫里的规矩,也是不想你折的太快,你明白吗?””

刘备拱手:“下官明白。”

吕强继续道:

“大汉天下已经扭曲的变形了,边塞武人要养寇自重才能维持生存,士人得跟浊流鱼死网破才能拼得出路,浊流如不能帮天子压住清流,浊流就是死路一条。”

“天子必须把控好全局,无论哪一方做不到平衡,社稷就会糜烂。”

刘备心下暗想。

看似棋盘上所有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实则底层的庶民连诉苦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只是棋盘上用来博弈的棋子,文人在笔下吟诵他们也只是为了让自已看起来更像清流一些。”

杀遍四海的屠夫会感慨千里无鸡鸣,浊流们会怒骂满朝污浊,忠清者为谁?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委屈,都不觉得自己该对糜烂的社稷负责。

天子说,这天下分明是是豪强控制的,朕管得了吗?

浊流说,干我这一行的朝不保夕,不是被天子灭就是被清流灭,这天下跟我有什么关係?

清流说,我愿意帮你皇帝治天下,你不让我掌权啊,这天下跟我有什么关係?

百姓也觉得无辜,上边的人都事不关己,那大汉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在下认为,大汉最大的弊病就在於,谁都不认为应该为这个天下负责,人人都想法设法从这个糜烂的社稷中捞钱捞名。”

“那么茅屋为秋风所破,自然只是时间问题。”

“备在涿县时,每天早上都会到城东王婆家买鱼,巨马水边的鱼儿便宜啊,一条只十个铜子儿。”

“他儿子被征为役的那年告诉她,至多卖一年的鱼,儿就回来了,结果呢熹平六年,只等到一场大败,朝廷按制发的棺材钱都没到她手上。”

“隔壁老王家的瞎眼老头,家里添了儿子,害怕上战场死了,那时他为了躲避役,自残了手脚,被小吏抓到后,为了以示惩戒,反剁了他双腿双脚。”

“他家里的妻女被人占了,现在每天在街头乞食。”

“邻村姓孙的小子,他阿翁与我叔父同岁,旅出塞北,帐下攒有十八颗首级。”

“某日,京城里来了位宦官的义子,出游时看中了一户姑娘,那女子已有婚约,坚决不从,便被拖入马车,玩弄致死。”

“那姓孙的想为乡人討个公道,便被诬衊为党人活活打死。”

“朝廷还愿意管这些寡孤独吗?”

吕强闻言微微嘆息。

“老奴听说,在幽州有一游侠,號曰知命郎,专管这些事儿。”

“那个人是刘郎你吗?”

刘备矢口否认:“备不知晓知命郎是谁。”

“只是觉得人生一世,本该如此仗剑行侠。”

“黎元生於天地间,被视同草木禽兽,他们已经过得这么惨了,如是有司再暴虐凌弱,又与真禽兽何异呢。”

“迟早会有些人站出来为他们討个公道的。”

吕强不禁佩服刘备起来。

“刘郎倒是心气儿高啊。”

“你要做圣人?”

刘备压低目光,拱手道:“备,只想做个人。”

“哈哈哈哈,说得好啊。”

吕强欣喜道:

“你確实是有真本事的,就是缺门路,陛下晓得的,老奴也晓得。”

“只要老奴还在宫內一日,就多保你一日。”

“陛下说的没错,你就是我大汉的擎天之柱。”

“能不能撑住这破烂的茅屋,玄德,就看你了。”

“请!”

吕强让出道路,从白虎门的匝道而下,很快就能抵达灌龙园。

“陛下在此等候。”

“剩下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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