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之內,劫后余生的喜悦如同燎原之火,迅速点燃了整座城池。
欢呼声、笑闹声、妇孺寻找亲人的呼唤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多日笼罩的阴霾。
简陋的庆功酒宴正在县署中热烈地进行著,空气中瀰漫著烤肉的焦香和劣酒的辛辣。
而在白狼水对岸,青龙山下的鲜卑大营,气氛却如同冰窟。刚刚率领主力抵达的和连,听闻弥加惨败、闕机溃逃的消息,暴跳如雷,活得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荒谬!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和连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杯盘狼藉,汤汁四溅。
他脸色铁青,扭曲的五官因狂怒而抽搐,指著跪在帐中、狼狈不堪的闕机咆哮。
“柳城才几个鸟人?一群拿著锄头的农夫!竟能把你们这群废物打成这副丧家犬的模样?你们脖子上顶的是猪脑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凶光毕露,厉声嘶吼。
“来人!把这个丟尽脸面的废物拖出去,砍了!把他的头给我掛到旗杆上祭祀长生天!”
“小可汗息怒!”宇文普拔霍然起身,疾步上前,声音急切。
“闕机虽败,但毕竟收拢了部分溃兵,未至全军覆没,也算將功折罪!此刻正值用人之际,若因弥加之败便擅杀一部大人,恐令各部首领心寒,动摇军心啊。
宇文槐头也连忙附和:
“普拔所言极是!小可汗,请暂息雷霆之怒!留他戴罪立功,方为上策!”
“本汗的话,就这么不管用了?”
和连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著两人,声音缓缓从牙缝里挤出。
“若是我父汗在此,要取他狗头,你们谁敢放半个屁?”
“可您毕竟不是大可汗”宇文槐头俯身行礼,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和连喘著粗气,拿著刀,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恨恨地一挥手。
“滚起来吧!没用的东西!本汗只晚来一天,你们就被那知命郎打成这般丧家犬的模样!”
“早知如此,本汗就该亲自从凤凰山杀过去,碾碎那柳城!”
宇文普拔低垂的眼瞼下,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他心中冷笑:你若真有檀石槐大汗十分之一的勇略胆识,也不至於被人废了命根,只能靠大可汗的余威作祟!
仗著身份躲在后面咆哮倒是轻鬆,真让你去打,怕不是第一个尿裤子。
心中虽如此想,可他面上却依旧恭敬,沉声道:“小可汗之神武,我等素来晓得。若小可汗亲临,那知命郎,早已是冢中枯骨!何至於让他猖獗至此?”
听到“知命郎”几个字,和连凶煞的目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他强压下心头的忌惮与恐惧,闷哼一声,悻悻地坐回马扎上,脸色依旧阴沉。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临阵分兵,各怀鬼胎,结果被那狡猾的贼子抓住破绽,各个击破!”
“这次,本汗要把所有的兵马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我看他还有什么招!本汗要亲自碾碎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宇文普拔小心地问道:“小可汗可是已有破敌良策?”
和连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眼中带著残忍:
“有!段部大人不是说过吗,对付知命郎这种人,要攻心!要戳他的软肋!”
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
“给我渡河!去白狼水东岸!把那些躲起来的汉奴,不论男女老幼,统统给我抓回来!” “本汗要在两军阵前,当著他的面,把这些汉奴一个个开膛破肚,刨出他们的心肝!我倒要看看,这知命郎,是继续当缩头乌龟,还是出来送死!哈哈哈哈!”
狂笑声在压抑的大帐中迴荡,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慄的暴虐。
柳城县署,酒宴正酣。
粗陶碗相碰的声音不绝於耳,气氛热烈。
徐荣这位秩比千石的前部司马,又是玄菟郡的豪族子弟,无疑是席间身份最高者。
然而,他毫无架子,频频举杯与眾人畅饮,言谈间更是不时侧身与身旁的刘备低声商议,神態间充满了真诚的尊重与信赖。
英雄相惜,贵在知心,出身与官阶在此刻的袍泽情谊面前,倒显得无足轻重。
酒过三巡,徐荣放下羽殤,面色转为凝重,看向刘备:
“玄德,弥加虽除,但那和连的主力已至青龙山,其势更凶。你与他交手多次,深知其性。依你之见,这条疯狗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刘备目光沉静如水:
“和连此人,志大才疏,心胸狭隘,暴虐无度。其威望远逊其父,难以真正压服东部鲜卑各部。表面上看他人多势眾,实则內部各怀鬼胎,如同一盘散沙。”
他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既知我在此处,新仇旧恨叠加,必会倾尽所有,欲將我围杀於此,以泄其愤,更欲藉此立威。”
简雍在一旁接口道:
“柳城这一战的结局,想必也传到了他耳中。胡人不擅攻城,折损了弥加,他应该不会再傻到强攻柳城了。”
“不错。”
刘备站起身,带著眾人走到厅中摆放的简易沙盘前,手指点向白狼水两岸。
“胡人南下是为了抄掠抢粮,是为了抓捕奴隶而来的。”
“西岸的百姓,早在弥加到来前,已被我迁入城中。胡骑在西岸抢掠不到粮草人口,必然会將目光转向东岸。”
简雍疑惑道:
“可东岸的百姓,在弥加兵临城下之前,玄德你不是也早已將他们悉数迁入柳城了吗?”
刘备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目光扫过眾人:
“此事,你知我知,但刚刚抵达波赤聚、急於报復的和连,他如何知晓?”
玄德的手指点在沙盘上柳城东南方向的一个標记点——台营聚。
“益德!”
“在!”张飞豹眼一瞪,声如洪钟。
“你挑选几十名精悍机灵的健儿,换上破旧农衣,带上些空筐破车,扮作惊慌失措、捨不得家当的农户。”
刘备的手指在沙盘上城南乡聚的位置划了一个圈。
“就在这台营聚活动,务必要让胡人的斥候发现,把他们引到这里来!”
刘备好似智珠在握。
“咱们,就给他来个將计就计!瓮中捉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