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刺破笼罩战场的硝烟。
浸透泥土的浓稠血腥久久不散。
昨夜的喧囂与杀伐已然沉寂,只余下劫后余生的死寂与零星伤者的痛苦呻吟。
扶黎营的战士们沉默地穿行在废墟焦土之间,清理著战场,对负隅顽抗或试图逃窜的胡人残兵进行著最后的肃清。
空气中瀰漫著皮肉焦糊、血腥和灰烬混合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刘备的目光焦灼地在断壁残垣和横陈的尸首间搜寻。
终於,他看到了阎柔的身影。这位年轻的勇士步履蹣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手中紧攥著一个狰狞的胡人头颅。
他踉蹌著向刘备走来,布满血污和烟尘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著不远处弟弟阎志冰冷的躯体,里面翻涌著刻骨的悲痛,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污浊的脸颊上衝出两道清晰的痕跡。
刘备心头沉重,快步上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阎志的躯体抱起,郑重地横放在自己的战马鞍前。他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英魂。
“阎君,走吧”
“好。”阎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如同孤狼的哀鸣。
他最后看了一眼弟弟苍白的面容,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污,眼神瞬间变得如磐石般坚硬。
边塞上的孩童能活到成年都没有多少。死於战火,更是常见事儿。
阎柔咬紧牙关,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紧握韁绳的手青筋暴起,没多久便跟著的卢护送阎志的躯体回了柳城。
未过多久,关羽和张飞也相继带著追击的人马返回。
“大兄,没受伤吧。”关羽神色冷峻依旧,只是鎧甲上的血痕昭示著昨夜激战的惨烈。
张飞则是一脸酣畅,虽也带伤,但眼中精光四射,显然杀得痛快。
“我尚好,云长、益德,你们呢?”
张飞笑道:“好得很呢,那闕机是个胆小鬼,见大营被大兄烧了,嚇得直接跑了,俺大张旗鼓,在后追了他几十里,看把他嚇得都魂都要出来了,啊哈哈哈哈。”
“你这个益德啊!”
三人谈笑间。
满身是血的徐荣大步流星地走到刘备面前,脸上洋溢著由衷的兴奋与钦佩。
他伸出覆著铁甲的大手,重重地锤了锤刘备的肩膀,朗声笑道:
“玄德!痛快!这一仗打得真痛快!漂亮至极!”
他环视著化为焦土的胡营,声音洪亮,充满自豪:
“五千胡狗!被咱们区区几百人杀得丟盔弃甲,溃不成军!昨夜不仅阵斩鲜卑弥加!杀伤、俘虏的胡兵接近千数!剩下的残兵败將,都跟著那嚇破胆的闕机作鸟兽散了!”
“此等大功,足够咱们在辽西扬名了!”
他眼中闪烁著炽热的光芒,语气转为感慨。
“我徐荣每读史书,常感汉家衰微,边患日亟,深恨不能生於卫霍之时,提三尺剑,扫荡胡尘!今日能与玄德並肩,於逆境之中杀出如此痛快淋漓的一仗,纵死亦无憾矣!”
刘备感受著肩头传来的分量,看著徐荣真诚炽热的眼神,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
“徐司马胆略超群,勇冠三军,绝非池中之物。这小小的辽东,岂能束缚住你的翅膀?来日方长,更大的战功,更广阔的天地,正等著你去驰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营中缴获堆积如山的牛羊、战马和散落的財货。
“对了。”徐荣也顺著刘备的目光看去,隨即大手一挥,神情坦荡。
“此番大胜,玄德你是主谋,若非你运筹帷幄,身先士卒,焉有此捷?如何分配这些缴获和功劳,你一言而决!我扶黎营上下,绝无二话!”
刘备推辞道:“还是徐司马来决吧。”
徐荣摇头:“哎,我扶黎营虽是此战关键的外援和主力,但若无玄德的胆识谋划,也很难成功。”
“柳城县兵虽少,却在白天极大的消耗了胡兵的锐气。待到半夜胡兵人困马乏,这才给我军送上一场大劫。”
“徐某冒死违令来援,所图者,岂止是区区財货?”
刘备目光清澈,他素来不在意这些浮財,而是战功。
但汉家军功爵制所限,一场战事最多升三级,个人能升的爵位也有限,不如送个顺水人情。
“人头与俘虏,按律均分给参战將士。”
“让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弟兄,至少都能凭此功晋升一级爵位,不负他们昨夜流的血汗!”
“余財,则分给战死將士的家属,以作抚恤。”
他看向徐荣和其身后的扶黎营將士,郑重道:
“至於此战破敌营、溃敌军的野战之功,扶黎营將士居功至伟!是你们撕裂了胡营,这领军破敌的大功,理应由徐司马领衔,如何?”
徐荣闻言,虎目圆睁,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玄德!这如何使得?消耗胡人锐气的是你!制定这夜袭战术的是你!身先士卒直捣黄龙、阵斩弥加的也是你。这破敌首功,玄德当仁不让。我徐荣岂是贪功小人?”
他语气急切,带著一丝被误解的焦躁。
刘备抬手,止住了徐荣的话头,眼神坦荡而真诚,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人在边塞,只要无畏胡尘,何愁没有杀敌立功的机会?能在此地与徐司马这般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相识相知,並肩杀敌,已是备之大幸。”
徐荣怔怔地看著刘备那双清澈见底、毫无作偽的眼睛,胸中仿佛被一股滚烫的热流击中。
他深吸一口气,辽东凛冽的寒风似乎也带上了暖意。
他猛地抱拳,声音带著前所未有的敬重与感慨:
“行足以为天下仪表!智足以决战场之疑!信可託付生死之约!廉能让利分財於眾!玄德,真乃当世之豪杰也。”
“有如此器量胸襟,假以时日,玄德之名,必震动寰宇。”
他眼神坚定,掷地有声。
“荣虽不才,亦非窃功之辈,这破敌之功,我必如实上书州郡,言明玄德首倡奇谋、身先破阵,你我二人,当平分此誉!”
一旁的张飞听得连连点头,大嗓门洪亮地响起:
“这才对嘛!徐司马果然是个敞亮的汉子,不像那些狗屁太守,只晓得躲在城里贪功諉过,欺负百姓!”
徐荣爽朗一笑:
“腌臢小人,提他作甚!今日大胜,正当痛饮!走,回柳城,今夜,不醉不归!”
简雍一直眯著的眼睛瞬间亮了,拍手笑道:
“善!大善!此战大捷,玄德亲斩一部落大人,威震辽西!此等盛事,岂能无酒?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