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白狼水北上,不一日便抵达柳城。
期间阎柔这位“活地图”不断向刘备细述辽西的风土人情与地缘环境。
“辽西、辽东、玄菟、乐浪四郡,如同大汉伸向东北的臂膀,拱卫著幽州腹地。”
“这片广袤的地区,连同诸多蛮族甚至更远的倭国,皆是鲜卑铁蹄下的猎物。”
“汉人占据著最膏腴的辽河平原,而东北的苦寒之地,林深木秀,一片菏泽,或是高山峻岭,难以种植粮食,这些地方全是高句丽、濊貊、扶余、肃慎等蛮族挣扎求生的所在”
环境的恶劣滋生了覬覦与掠夺,他们对汉家丰饶土地的垂涎引发了无休止的衝突。
隨著小冰河期的日益加剧,北方的生存环境愈发严酷,汉胡之间的摩擦也愈加频繁惨烈。
待到东汉末年至曹魏初期,北疆诸多郡县终因战乱频仍无力维持而被迫一一废弃,柳城县便是其中之一。
了解这些情报后,刘备对东北亚局势洞若观火,大抵已经知道柳城是何等危险的所在。
可一行人风尘僕僕抵达柳城时,眼前凋敝的县城还是远超他们想像。
前来迎接的县丞,是一个年约四旬、面容愁苦的乾瘦男子,身后跟著十几个无精打采的小吏。
县丞核验了刘备的赴任文书,上面写著守柳城县长备,附有州里的印信。
所谓的守,就是暂领。
按理说,各地县令、县长的任免权只有朝廷才有。
可因三互法限制,加上幽州边塞比邻鲜卑没人愿意来,最后竟弄得很多县常年缺额,只能由县丞代管。
州里派来的县长呢,不是朝廷任命只能临时掌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当然,如果治理的好,最前面的『守』字儿很快就被抹除了。
这县丞见了州里文书,態度方才恭敬起来。
他双手捧著一卷磨损严重的户籍名册,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声音沙哑道:“明廷在上,这是本县在籍编户、吏员、田亩数目,还请明廷一览。”
“进这道门之前,您还有回去的机会。”
“现在走还来得及,稍后被胡人堵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刘备没理睬此人,只当他是虚张声势,可接过名册一瞧,整个县居然仅三百二十户
这数字低得令人心惊,甚至不及楼桑一个村。
张飞见此,声如炸雷:“三百二十户?偌大个县,就这点人?剩下的都跑哪儿去了?莫不是被你们这群黑了心的狗官抓去当牛做马,充作私奴了?”
他怒视著县丞,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相向。
那县丞嚇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煞白,几乎要哭出来,声音颤抖:
“郎君冤枉啊!您在內郡不知边塞之苦!我等这些小吏,巴不得在籍的丁口越多越好!一旦胡虏来犯,好歹还能强征些青壮守城御敌!”
“柳城若破,我等亦是死路一条啊!谁会蠢到把编户藏匿家中?”他这番话虽直白粗陋,却是边塞残酷现实下最朴素的生存逻辑。
汉代的边地属吏多由本地豪强充任,百姓可逃,他们世代积累的土地家业却搬不走。
在这胡汉杂处、烽火连天的绝境,族群间的生死存亡矛盾,往往远大於內部的阶级压榨。
刘备抬手,示意张飞稍安勿躁。
他上前一步,目光温和的落在县丞惶恐的脸上: “小史(汉代对地方属吏的泛称)莫慌,益德性情刚直,言语衝撞,並无恶意。”
刘备环视著这破败的县衙和远处低矮残破的城墙,语气沉稳:“备既来此,便是要与诸位同僚同舟共济。你的担子,自时会轻些。”
那县丞见刘备年纪虽轻,但气度沉凝,举止有度,不似寻常寒门武夫,倒像受过良好教养的大族子弟。
却不知这等人物,怎么会来柳城,当这三百石的县长。
他苦笑著摇头,语气依旧悲观:“明廷说得轻巧。柳城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县长了!”
“上一个是从渤海来的年轻郎官,听说是家道中落的士族子弟,没钱打点门路才被外放到这苦寒之地。来之前也曾慷慨激昂,誓要在此做出一番政绩。结果来了不到两天,便弃官而逃了”
关羽沉声问道:“可是因东部鲜卑侵扰太甚?”
老县丞再次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现在刚开春,草原上的鲜卑人正忙著寻找水草丰美之地让牛羊產崽,自己也要繁衍人口,通常不会在这时节大举进犯。”县丞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更深切的恐惧,指向北方。
“是那些被檀石槐掳来的倭奴!他们以捕鱼为生,不事耕种,却专在春日里,趁我县百姓播种禾苗之际,肆意践踏青苗!”
“待熬过了春天,鲜卑轻骑便如蝗虫般轮番侵扰,一年下来,抄掠十数次都是寻常!百姓不堪其扰,田地荒芜,要么举家逃亡,要么从了鲜卑当奴隶去了。”
“混帐东西!”张飞怒髮衝冠,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这群腌臢小蛮当真是无法无天!小史你別怕!俺大兄便是那统漠聚救了州君,孤身守住了居庸关的刘玄德!”
“这回算他们算是撞到刀口上了!再敢来柳城撒野,俺第一个衝到那什么鸟秦水,把这群杂碎统统丟进河里餵王八!”
“刘刘玄德!”那县丞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盯著刘备。
脸上的绝望愁苦瞬间被一种近乎狂喜的光芒取代,“您您就是那位以数百奔命之士,便力挽狂澜守住居庸关的少年英雄?”
“唉呀呀!老朽有眼无珠!怠慢了!怠慢了!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慌忙躬身作揖,態度与之前判若两人,“快!快!明廷快请进衙署歇息!”
他一边侧身引路,一边忍不住感慨,“真没想到,名震幽州的刘玄德,竟如此年轻英武”
刘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本以为自己行事低调,却不料刘玄德的名號,早已在幽州边地悄然流传开来。
他没有解释,只是对县丞微微頷首,在眾人簇拥下,迈步走进了这座饱经风霜的县丞。
那县丞倒是利索人,很快吩咐庖厨给眾人造饭。
粗茶谈饭一过,又送来茶水。
再吩咐小吏把这三年积压起来的政务全抱到了案牘上。
难怪是这般客气,竟是留著一堆烂摊子呢。
刘备无奈一笑,吩咐简雍把竹简抱去官舍,从下午开始便要处理政务呢。
谁料,眾人方至此歇息不到两个时辰,便听烽燧告警。
那县丞一路哭诉而来,叫苦不迭。
“明廷,大事不好了。”
“倭人来了!”
“倭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