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涿县。
年节前夕,冬日大雪覆满庭院。
雪粒子敲打茅檐冰棱,刘备院中的老槐枯枝负著白雪如披縞素。
自鲜卑人撤出并州后,朝廷又抓了几个废柴边將下狱。
接下来就得在过年前,將给幽州表彰发下来了,汉朝官吏也要放年假的。
嘉奖文书一路从雒阳发往广阳郡,首先是表彰了幽州全体將士以弱击强,顽强的打退胡兵的事跡。
二则是针对先进模范进行逐个奖赏,先登、斩將、夺旗者各自有赏。
本来这些都与刘备无关,奔命兵么,正规编制都没有,解散了功劳就归州里了。
刘虞两次上书言说刘备功绩,这才把刘备的名字送了上去。
之后听说州里派来了从事宣读詔书。
楼桑村里大大小小几百號人可是惊得不知所措。
別看涿县刘氏世仕州郡,可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刘备的爷爷能当县令,他爹能当斗食小吏,可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没人能当官了。
隨著汉末土地兼併的加剧,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涿县刘氏这样的没落乡豪已经没机会走上官场,除非上战场玩命,用军功换。
走武人这条路,虽然被士族瞧不起,但有两宗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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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未来乱世方至,兵权就是一切。
二则升官不用交钱
“大兄,你说朝廷会给你安排个什么职务?不会是大將军吧?”张飞倒是异想天开。
简雍乐了,捧著酒葫芦有模有样的说著笑话:“想当大將军,那玄德的父亲最少也得是三公级別,才能把他送上去吧”
“汉制军功爵有二十级,斩杀俘获敌首二级,晋爵一级,单次战役晋爵不得超过三级。
“我等都是白身,哪怕立下再大的功劳,一次也只能升三级。”
“除非”简雍喝了口酒笑道:“除非玄德的姊姊叫卫子夫,还正好被陛下看上了,才能越过这二十重天阶。”
“不是有句名言么,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刘备苦笑:“行了,如今这世道,州君还愿意给我等奔命兵记个功就不错了。”
“別指望一飞冲天。武官之路虽然难走,却也是白身唯一能正常晋升的渠道。”
“据备猜测,我等至少都能换个第三级的簪裊。”
汉朝的二十等爵位是社会身份的象徵,相当於形成二十种等级的分层种姓社会。
每种等级要承担的赋税不一样,爵位越低等赋税越重,爵位越高交税越少。
根据不同等级,人能被允许穿的衣服顏色和车马规模、家中的奴婢数量、田地限额都不一样。
汉代军队中有个词儿叫苍头,就是穿青色头巾的最下贱,不是贫民就是奴隶,通过衣著顏色就能区分社会等级。
但这种等级並不是一成不变的,士兵可以通过杀敌升爵。
商人可以钱买爵。
按人头来算的话,斩杀俘获敌首二级,晋爵一级为公士,斩获敌首五级,晋爵二级为上造,斩获敌首八级,晋爵三级,为簪裊。
单次晋爵不得超过三级,通过杀敌而获得的爵位不得超过第四级不更。
其实,大部分底层兵士也就卡在四级这个坎上不去了。
第一,爵位不能连升,第二再往上的爵位就是军官爵。
四级爵位以上便可以任职军队中的什长、伍长,五级爵可以担任屯长。
但这些军官爵,不得斩首算功,需要指挥部队获取胜利才能升爵。
也就是说,出身寒微而没钱买爵位的话,哪怕关、张在首战各自砍了十几个胡兵,可他们充其量也就只能当个大头兵。
就算刘备每一场大战都获胜,他最少也得指挥七场胜仗才能升到满级。
平民百姓想卡军功爵的bug是不可能的。
除非真有个姐姐叫卫子夫
“打了这么大一场胜战,最多也才能升三爵,那也太不合理了。”
“我等都是杀敌之功,没动脑子且不说,大兄你却是挽救了上谷败局的英雄,朝中人都瞎了眼了吗?”
刘备斥责道:“益德,不得胡言。”
简雍也抱怨道:“玄德,倒也是而今天子太抠搜,以往新帝登基,都会赏赐平民爵位一等,或者二等,可咱们这位陛下,继位这么多年却不给发爵。” “如果你之前有两级爵位,如今就能当正式的屯长了。好歹秩比二百石,算是个军官呢。”
“就是不知州君说著帮你上书,能不能酌情提拔一些。”
刘备淡然道:“备一介布衣,汉室末胄,没什么大本事,只是愤懣於鲜卑年年寇抄乡人,也想为天下尽一份力耳。”
“能有功则赏最好,没有就再等机会,边关战事这么多,我等一腔热血,满身本领,还怕升不了爵位吗?”
“知命之士,见利不动,临死则死,临战则战。备虽寡德,诚慕古人之节,莫以小利为念。”
眾人见刘备都没发牢骚,也便安静下来了。
未几,州中从事鲜于辅亲自带著使者来刘备家门前宣读詔书。
出人意料的是,刘备的宅邸平平无奇,家中陈设简单,也没有女眷。
鲜于辅入门时,麂皮靴陷进积雪中。
目光扫过之处东墙草蓆叠如龟甲,北窗悬著未编完的芒鞋。
这一家当真清苦的可怕。
“这番贫寒之处,不像是能养出玄德这般大才的地方啊。”
“该不会是玄德知道我要来,特地学那些清流名士故意收拾的这般穷酸吧?”
“哎!姓鲜于的,你怎么说话呢。”张飞受不得委屈,当即发了毛。
关羽拦住了张飞,倒也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我大兄光明磊落,跟那些偽君子可不一样。”
“从事儘管可去打探打探,兄长年少早孤,阿母在他留学那年也走了。”
“兄长守孝两年零一月,素衣不改,衣食都靠宗人接济,平日里还得织席贩履填补財货。”
“便是如此,还经常照顾乡中少年,这才落得身无余財。”
鲜于辅恍然大悟,说起来涿县刘氏宗族不小,但同一族內也分三六九等。
刘备这一支之前混的还行,偏偏老爹走得早家道中落了。
就是公孙瓚来涿县当县令,也没想著拉这个师弟一把,给他安排个县尉噹噹,为啥呢?
刘备现在没那个资格出来混,都是看出身背景的。
万事起步难,歷史线的刘备早年全靠宗人帮衬,所谓的求学於名师卢植,其实就是他族叔资助刘备钱买个文凭。
按汉代的风俗,都是名师的入室弟子教授这些记名弟子,刘备这辈子未必真见过他那位名满天下的老师
二人在歷史上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交集,甚至刘备一辈子都没提过他的授业恩师,足以看出这一点。
公孙瓚在卢门之下学不成,最后乾脆改投到太尉刘宽门下,卢门的水很深,真没想像的那么简单。
鲜于辅寻思著,之前刘政还说他是涿县乡豪,仔细想想,这还夸大了刘备这一支脉全家就剩他一口人,连村豪都算不上。
合著涿县刘氏全靠著他两个有钱的叔叔撑著门面呢。
“好个昭昭玄德!”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玄德还能这般出类拔萃,在下佩服。”
鲜于辅隨后请出宫里来的謁者,宦官拿出赤帛詔书,声音悠长道:“刘备听詔。”
刘备听闻宫中来人,心中一惊,那只怕不会是升三级爵这么简单了。
看来刘虞的举荐还是有作用的。
他当即行了天揖:“草民在。”
“皇帝制曰:彼年胡患猖獗,幽州多难,时有豪杰,奋发国威,闻刘使君举荐,玄德特多军功,屡出奇谋,奋武鹰扬”
“论前后功,特拜郎中,参本郡军事,如律令。”
声浪震落檐角冰锥,冰碴子碎裂在少年肩头。
当“拜郎中,参本郡军事”八字盪开时,
刘备接过詔书,神情恍惚。
本来没抱希望,没想到还真被刘虞办成了。
“草臣谢陛下。”
刘备抬头的一剎那,雪光霎时涌入眸底。
他望向院外官道,在楼桑村的残碑旁。
他好似听到了歷史的迴响。
大汉朝走到今天,已经无药可救,要经歷脱胎换骨,九生九死才能浴火重生。
而大汉浴火的第一步,正是刘玄德的涅槃。
从无到有,这第一桶金不就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