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府內。
炭火在屋內升起白烟,冰凌却沿著窗欞结成霜块儿。
刘虞端坐榻上,指尖摩挲著暖炉,精致小巧的铜炉內放著炭块儿。
他刚巡视完军营,浑身冷冽,捧著暖炉缓和了半天才缓过劲儿。
冬季最是折磨底层兵士,尤其是带甲的兵马,冷风一吹,浑身都得哆嗦半天。
聪明的甲士会往衣服里塞些马草垫著。
更聪明的上司会表现出与士兵同甘共苦,回营后再悄悄取暖。
沙盘上代表沮阳的陶城被三重荆棘环绕,那是鲜卑砍尽柳林扎下的三重长围。
绕树三匝这个词语,很適合汉代的围城战,为了阻止守军出城,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围城方甚至会建造十重鹿角,把城池包围的严严实实。
而鲜卑的营帐就立在鹿角不远处,一旦城內汉军想要突围,鲜卑人就能立刻上马前去堵截。
如何突破鲜卑人的防护,与守军取得联繫至关重要。
“州將,府君们要来了。”
刘虞闻言,悄悄將暖炉藏在身后,他端坐榻上,整理了衣襟。
与眾人简单问候了几句,便静听诸將分析战局。
“诸位各当献计献策,如能解围沮阳,虞必定记功。”
齐周旋即起身,以刀鞘戳向沙盘。
“胡骑四面围困沮阳,在城外修筑了三重鹿角。”
“如要解围,必得先破敌兵。
“斥候已探清敌情,来將是小可汗和连。”
刘虞手拢鬍鬚:“和连何人也?虞生平未曾听闻此人大名。”
齐周道:“狼崽一条,不足为虑。”
“只要檀石槐不在幽州,我军胜算很大。”
“探马回报,在沮阳城外多是老弱之师,看来鲜卑主力在并州,此言不虚。”
刘政大笑道:“早先这和连打著檀石槐王旗,嚇得诸位战战兢兢,无人敢应其锋芒。”
“到头来,竟是小狼崽耍的招啊。”
“刘府君也別幸灾乐祸,你当时也被嚇得不轻。”刘虞冷哼了一声。
“既知晓鲜卑兵势甚弱,当早些驱逐胡兵,还我幽州百姓安寧。”
刘虞眸光扫过诸將:“今其部老弱曝於城外,实乃天赐良机。”
“何人敢出阵,解围沮阳。”
武猛从事齐周鏗然上前:“末將愿往。”
刘虞頷首:“拨你五千精兵,速破围守,务必早些与沮阳守军取得联繫。”
齐周拱手:“下官想请求渔阳营的胡骑一同出阵。”
刘虞看向校尉:“阁下之意?”
渔阳校尉也想藉机立功,他起身应和,声烈如雷:“某愿上阵,亲缴和连纛旗!”
“善,诸將各自整备兵马,即刻出发。”
眾人行礼,转身回营。
人刚走,便听帐外小吏来报:“州君,刘玄德至矣。”
“哦?玄德终究还是来了啊,好,速速將玄德请来。”
刘虞整理衣冠,亲自出门迎了刘备。
“拜见州將。”
刘备踏入府衙,刘虞执其腕引至上座:“军中不必拘泥礼节,来人,奉茶。”
入府后,小廝奉上茶水。
刘虞对待能人的礼节还是很到位的,汉代名门也善养士,哪怕是刘备只是个涿县乡豪出身,刘虞依旧没有露出任何傲慢的態度。
听闻齐周已发兵,刘备掌心茶盏微倾。
他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劝刘虞。 毕竟他现在连个官都不是,只是个临时屯將,没有官职,年纪太轻,靠著客將身份进言,说不定还会让刘虞恼羞成怒。
但仔细想来,他不说也没人说这话。
刘虞身边的人要么顺从他,要么不知兵,没几个能办实事儿的。
“州將,愚虽駑钝,仍有浅见说错了话,州將莫怪。”
“我观各部都在拔营,莫不是要出城与鲜卑野战?”
刘虞轻轻吹茶,谈笑自若。
“玄德有所不知啊,斥候已打探清楚,来者乃是小可汗和连,其部眾也並非悍勇,多是老弱疲兵。”
“当此之际,急击勿失,如是让和连席捲百姓而逃,我等便全无作为了。”
刘备眸光低垂,声音渐弱:
“州將,和连虽无檀石槐那般老谋深算,帐下精兵却不少。”
“鲜卑两年前方才大胜一场,缴获甲冑器械不在少数,如今胡骑今非昔比。”
“万一和连效仿冒顿故事,隱藏精兵,示敌以弱,引诱我军出击,昔日高祖被困平城”
“玄德你这般年纪都知晓高祖故事,我等岂能不知。”刘虞笑道:“和连小儿,素无才干,料想他也斗不过州中文武。”
“虞先遣精锐探敌虚实,待摸清敌情,大军为其后继,驱逐鲜卑,解围沮阳,就在当下。”
“再说,就算先锋兵败,我军亦可从容收整兵马,坚壁不战。此乃万无一失之策。”
这位宗室重臣虽有清名,却是个从来不听人言的主儿。
他出身高贵,仕宦顺畅,纵横官场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挫折,这让刘虞形成了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以及自我英雄意识。
他要做护国护民的大英雄,且认为,只要他敢做的事儿,最后就一定能做成。
不听人言的代价就是,因为他的自大,在临死前手上明明控制著十万大军却毫无用武之地,反被公孙瓚以几百人衝垮。
刘备深知刘虞雍容高贵的皮囊下隱藏的是深深地傲慢,刺史对兵事真是一窍不通。
如果再这么下去,汉军会倒大霉。
“州將。”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刘虞虽然不轻视刘备,但也不听他言:“玄德不必多言,我等静观沮阳战局。”
“想必,不多时武猛从事就能传回好消息了。”
“玄德且与我品茶,静待捷报便是。”
沮阳县城外,寒天冻地之下,汉军步兵一望无际。
两翼骑兵蔓延山岗。
“有血气。”
莫护跋勒马高坡,金步摇冠上的流苏掩住阴鷙眸光:“汉儿果真咬鉤了。”
身侧竇宾狐裘覆盖铁甲,远远望去,五千汉兵精锐將至。
“汉家的清流名士是什么德行,我最清楚了。”
“这一战,大人可以缴获不少奴僕甲冑了。”
莫护跋道:“某对甲冑不感兴趣,汉营中有步摇吗?”
竇宾摇头:“步摇是女人戴的。”
“胡说,幽并那些大姓子弟分明也戴步摇冠,这玩意儿在我部可是稀罕货儿,比奴隶都金贵。”
莫护跋说这话时,手掌渐渐摸向头上的步摇冠,他的部族生活在水草丰茂的西拉木伦河,又因部落贵族生性奢华,喜爱效仿汉人装饰,其族便被泛称为步摇,也就是鲜卑语种的“慕容”。
竇宾知晓此事后,不禁心中冷嘲,没见过世面的草原蛮子还把步摇当成什么稀罕货。
真要入了中原,见识到琳琅满目的汉家工艺品,只怕是眼睛都得被嚇掉了。
唉,要不是家门被灭,我又何须屈身於贼,与这群蛮人为伍呢。
“大人,汉兵方至,锐气正盛,我等得先跟汉兵对上一阵,再徐徐退出沮阳,儘量走的狼狈些,让他们大胆追”
“能否把刘虞引上鉤,就看大人的表现如何了。”
莫护跋眼神中透出狠戾之色:“我自会让他乖乖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