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飞舟宽阔的舱室内,陆昭就看到光线从镶崁的细小阵法孔洞中进入,呈现一种朦胧的苍白感觉。
陆昭默默走入,脚下是经过禁制强化的木纹地板,坚逾铁石,行走无声。四周舱壁呈现黯淡的金属色泽,上面密布着难以辨认的防护灵纹,偶尔有微弱的灵光在符文间隙流过。
十人一间屋子,这是外门执事的分配,很快陆昭等十人便凑齐在这间不大的屋子内。
陆昭等人彼此间隔得很开,各自占据屋子一角,屋内气氛沉默如同实质的雾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直到一盏茶水凉透的时间过去,屋内才响起一声刻意放低的轻咳。
站在最里面的是一位身着灰色短袍、面容带着风霜与谨慎的中年男子。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象在整理措辞,也象在借外力压下心中的不安。
“咳咳,老夫石寻,玄风郡人氏。诸位同道,”他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往后同为碧霞宗外门执事,抬头不见低头见,今日同舟,也算是份机缘。
不妨互通下名姓来历?日后若有任务所需,彼此也算是个照应。”
石寻说完,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个礼。
这声提议象是打破了无形的坚冰,舱内凝滞的气氛终于松动了几分。
紧挨着石寻的一个身材矮胖、面皮白净的青年挤出笑容,快声说道:“刘洪,墨英郡来的!”
“郭淮,天方郡。”一个目光游移、精瘦干练的中年汉子接口,声音平板。
“李墨,林羽郡。”一个背负长剑、气质冷漠的青年冷声道。
很快轮到陆昭。他迎着几道投来的目光,面色平静如湖:“陆昭,北原郡人士。
介绍简短干脆,既无刻意疏离,也无半分热络,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馀下几人也纷纷开口,大多是某某郡人的身份。十个人,来自近七八个不同的地方,经历不知凡几,此刻却都因“外门执事”的身份被拘在这小小的舱室一角。短暂的言语交汇后,空气重又安静下来。
不足半个时辰,飞舟那庞大的船身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停滞震动,舟首微微下沉,舱门旋即被打开,一位神色淡漠、身着制式黑袍的外门执事立在门口,声音平铺直叙:“宗门已至。下去吧,自有庶务堂的执事引你们入门规有事问他们。”言毕,他侧身让开信道,再无多话。
陆昭踏出飞舟的刹那,一股精纯、浩大、远超他以往任何一处所感知过的灵气便扑面而来,竟让他体内自行流转的《小云雨诀》微微加速了几分。
放眼望去,一片巨大的白玉广场铺展在眼前,平整如镜,直延伸到远方云雾缭绕的巨峰山脚。
脚下飞舟停泊处仅仅是广场边缘一角,更远处,一座座气势恢宏的殿宇依山势层叠而上,或隐或现于灵雾与绿荫之中,飞檐斗拱,灵光流转,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威严,其规模与气势远非碧霞坊市格局可比。
白玉广场上,十馀位穿着与船上执事略有不同、黑袍边缘镶有淡银纹路的修士早已静静等侯。那沉肃统一的黑色仿佛成了这碧霞宗底层的基色,无声地散发着某种肃杀与压抑的气息。
这时,一位领头的黑袍执事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刮过众人,声音简短:“跟我走。”
没有多馀的仪式,甚至没有踏入任何一座宏伟殿堂。队伍被带到了一处僻静开阔的演武场边缘,空地前有一方古朴的石台。
负责引导的黑袍执事面向众人:“在此等侯。稍后内门执事,吕师叔会来训诫诸位。训诫完毕,庶务堂将为尔等安排洞府凄息之地。”
陆昭随着众人立在这片空地之上,抬头是碧霞宗群峰矗立的雄姿,垂目是脚下微微折射日光的白玉地砖。
时间一分一秒滑过,日头一点点西斜,在众人身上拉出越来越长的阴影。除了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和脚步挪动摩擦地面的声响,偌大的场地上落针可闻。
一个时辰的光阴在这无声的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也让部分新人心中的热切与初来的不安渐渐被一种难言的压抑和不安所取代。
那内门执事吕师叔,终是踏着一道并不耀眼却速度极快的剑光,在众人耐心濒临耗尽之际,悄无声息地降落在石台上。
来者中年模样,一双眼睛锋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内蕴神光。他身上穿着的并非黑色执事袍,而是玄色的内门执事道袍,袖口衣襟处皆以银丝绣着繁复云纹,腰间佩着一枚造型古朴青色玉牌。这简单的区别,将他与台下如陆昭一般的外门执事划出了云泥般的界限。
陆昭等人没有丝毫尤豫,动作几乎整齐划一,低头躬身行礼,口中恭称:“见过吕师叔!”
吕师叔目光只是随意地在下方黑压压一片人头掠过,没有任何焦点,也没有回应半字问候。
他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平平无奇,却带着一种仿佛金石摩擦的冷硬质感,清淅地送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尔等入我碧霞,即为外门执事。门规戒律乃立身之本,行事依规,善功积累乃晋升之阶。慎思慎行,好自为之。”
仅此寥寥数语,他便停了下来。随后衣袖只是向着众人方向轻轻一带。霎时间,近二百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物事,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精准地飞向每一位新晋执事的身前。
陆昭只觉眼前清光一闪,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简便悬浮在他胸前。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入手冰凉,质地细腻温润,玉简正面中央简洁地镌刻着两个古朴篆字—一门规。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纹饰雕琢。
“各自熟记。不懂规矩,惹出麻烦,门规不是摆设。”吕师叔语调毫无起伏地又补充了一句。
言罢,他身形微动,脚下剑光再现,便已化作一道淡青长虹,眨眼间没入远处群峰之间,消失在视线尽头,自始至终都未在众人身上多停留哪怕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