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开拔的召令下达,陆昭腰间悬着周家百艺营的制式铜牌,导入了一片玄色的人潮之中。
他所在的“百艺营”队伍,混杂着阵法师、符师、炼丹师、炼器师,乃至如他这般的傀儡师。修为最低者也是练气三层。
陆昭目光扫过这浩荡的队伍,心中暗自凛然。连同周家直属的“云纹骑”、“执法队”以及各个附属家族的修士,这支开赴前线的队伍,怕是不下两千之众!
视线所及,尽是攒动的人头与各色灵光。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外围那些体型庞大如小山的驮兽。
它们身披厚重的玄铁甲,背负着堆积如山的辎重,这些辎重包括体型巨大、数量众多且不适合放入储物袋的法器裂山弩,以及成箱的灵草、灵矿、材料、灵米等物品。
天空中亦不平静。数头翼展数丈、羽色灰褐的“铁羽鹫”在低空盘旋警戒,锐利的鹰目扫视着下方蜿蜒的队伍和远处的山林。
而更吸引人他注目的,是高空翱翔的点点灰影——正是陆昭亲手炼制的“流云雀”傀儡
它们凭借其小巧和灵便,编织着一张无形的警戒网,将地面的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看到炼制的傀儡在此刻发挥的作用,陆昭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自己傀儡师的自得,也有对前路未卜的沉重。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嗡鸣压过了地面的嘈杂,引得众人纷纷仰首。
一艘庞然大物自后方的云层中缓缓驶出,投下巨大的阴影。它通体由某种泛着青玉光泽的灵木打造,流线型的船身修长优雅,却又透着一股坚固的力感,船体上镌刻着繁复的云纹,此刻正流转着淡淡的灵光,将周遭的云雾都排开。
“流云舟!是家族的流云飞舟!”队伍里,一个周家旁系的年轻修士激动地低呼,脸上满是敬畏与自豪。
“乖乖,二阶的大型飞行法器啊……听说全力催动,一日可飞遁千里!”旁边一个中年散修出身的客卿咋舌道,“这次连它都出动了,看来是玩真的……”
这流云舟的存在,无声地宣告着周家此次投入的力量层级,也让他对即将面对的战场,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五日跋涉,队伍终于抵达了天云山脉北麓的预定局域。
尚未靠近,一股混杂着焦糊、血腥与淡淡尸骸腐败的恶臭便已随风钻入鼻腔。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经历过家族复灭、见惯厮杀的陆昭,瞳孔也骤然收缩。
视野所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青石小坊市名字带个“小”,占地规模却不算小,此地依山而建,屋舍连绵。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扭曲的梁柱和遍地狼借的瓦砾。
熊熊烈焰显然曾席卷过每一个角落,许多地方仍有未燃尽的馀烬在冒着缕缕青烟。
原本铺着青石板的街道被巨大的力量撕裂,露出深褐色的泥土,上面凝固着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迹。
坊市的防御阵法早已彻底崩毁,残存的阵基闪铄着零星、混乱的灵光。
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那些散落在废墟各处、来不及收敛的残骸——半截焦黑的断臂、嵌在墙缝里的破损法器碎片、甚至能看到被倒塌房梁压住、仅露出半身的尸体。
而在这些废墟旁,如同食腐的鬣狗般游荡着一些身影。
他们修为大多在练气三四层,眼神浑浊而警剔,带着贪婪,在废墟中翻找着任何可能有价值的东西。
看到周家庞大的队伍到来,这些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迅速隐没进断壁残垣的阴影。
曾经人声鼎沸的坊市,如今只剩下死寂与荒凉。陆昭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混乱的灵气波动。
《小灵雨诀》自发运转,护体灵光隔绝了大部分污浊的气息,却隔绝不了眼前景象带来的冲击。
百艺营并未直接投入战斗,而是接到命令:在距离被焚毁坊市废墟数里外的一片相对完好的山坳中就地扎营,构筑临时驻地。
阵法师们忙碌起来,一道道阵旗被打入地下,复杂的灵纹在地面亮起,迅速交织成复盖营地的阵法。
炼器师们准备着炼制法器的材料。符师们在营帐内铺开符纸,朱砂笔走龙蛇,绘制着一批批消耗性的符录。炼丹师身边药香弥漫,炉火不息。
整个百艺营如同一座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飞速运转起来。
陆昭也很快领到了任务:维护和保养营中那些用于警戒的流云雀傀儡,并在需要时为前方提供新的补充。这任务相对简单,让他得以在营区内观察。
驻扎后的几天里,他亲眼目睹了周家力量的恐怖集结与冷酷释放。
那艘巨大的流云舟悬停在营地内核上空,如同定海神针,也如同移动的指挥堡垒。
一队队身着玄色劲装、气息肃杀的周家“执法队”修士,以及那些驾驭着云纹马、的“云纹骑”,如同黑色的洪流,不断从营地开拔,向着山脉深处、向着其他几处被标注为“失序局域”的坊市方向涌去。
营地外,气氛一日比一日肃杀。起初,还有些零星的散修试图靠近营地,但很快,这种试探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营地警戒阵法的频繁示警,以及远处山峦间、密林中,时不时爆发的短暂而剧烈的灵力波动和法术轰鸣。
偶尔,有受伤的执法队员或云纹骑被送回营地,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在沉默众人之间悄然流传。
“北风谷那群散修抱团,仗着地形想顽抗,里面还混着几个趁火打劫的劫修,实力不弱。”
“哼,再强能强过云纹骑的冲锋?一个时辰,谷口就被踏平了。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听说黑石集那边更惨,几个小家族和散修首领刚被召集谈判,就被……就地正法了。剩下的群龙无首……”
“唉,何至于此……”一个年老的炼丹师摇头叹息,手下捣药的动作却未停。
“至于?”旁边一个年轻的阵法师冷笑,“长老说了,北麓局势糜烂,后方决不能再有隐患!这些散修和小家族,墙头草罢了,不清除掉,随时可能被敌对势力利用,在背后捅刀子!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没错,杀鸡儆猴!剩下的那些,要么乖乖去指定局域当苦力重建防线,要么……就永远闭嘴。”另一个符师接口,语气冷漠。
陆昭默默地听着这些压低声音的议论,眼神却愈发幽深。
他想起青藤涧周启行的告诫。周家的手段,从来都是如此——拉拢有用的,摧毁碍事的。
这所谓的“血腥屠杀”,不过是周家这台战争机器为了清除后方不稳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