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弟,你太保守了。”
坐在左侧主首的灰袍中年修士赵仁昌缓缓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青玉算筹:“我赵家在天方郡经营数代,如今已至瓶颈。”
“郡内二阶灵脉只有三处,我赵家只占其一,另外两家筑基修士坐镇之地,皆有二阶阵法守护,固若金汤,强行攻打?”
他冷笑一声,指节敲击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代价是什么?筑基修士陨落之险谁来承担?就算成了,碧霞宗的问责立时便至,届时好处未必捞到,一身腥臊臊却洗不脱!”
他端起茶杯,浅呷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对面眉头紧锁的中年男子——赵家三长老赵仁海。
“反观周家,其根基在长风郡,与我天方郡接壤天云山脉北麓附近并无大阵。”
“更重要的是,楚家已经传讯,只要我们这边一动,他们便会全力施压周家,并确保一点——筑基修士,在此次冲突中绝不出手!这是底线!”
赵仁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楚家不会直接介入郡内事务,但他们的威慑足以让周家的筑基老鬼们投鼠忌器。我们只需对付周家的练气修士!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赵仁海沉默片刻,放下手中未曾动过的茶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四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但稳扎稳打不好吗?家族暂时也并未到非扩张不可、山穷水尽的地步。资源是紧张,但远未枯竭。”
“反观周家…”他抬眼,眼中忧虑深重,“周家盘踞长风郡几百年,底蕴深厚,非我赵家可比。其客卿众多,练气后期修士数量远超我等。”
“坊市繁荣,物资储备充足。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作战,地利人和皆占优。”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即便有楚家施压,限制筑基出手,这终究是一场消耗战。拼底蕴,拼韧劲,拼修士的折损,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一旦战事不顺,族中子弟伤亡惨重,家族元气大伤,族内人心浮动……那时,天方郡内一直被我们压制的钱、孙两家,你觉得他们会袖手旁观吗?他们只会像嗅到血腥的鬣狗,趁机扑上来撕咬!此消彼长,后果不堪设想!”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重:“还有,做楚家的刀……四哥,楚家高高在上,视我等如棋子。他们利用我们遏制周家,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实质保证?”
“好处许诺得动听,可一旦事有不谐,楚家抽身而退,留下我们独自承受周家的怒火,这后果……家族真的承受得起吗?”
一直端坐上首主位、闭目养神的赵家大长老德业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须发皆白,面容古拙,唯有一双眼眸精光内敛,开合间自有筑基修士的威仪流转。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枯瘦如竹节般的手指,轻轻捻着案几上一个温润如玉的墨玉镇纸。镇纸在他指间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碾磨着人心。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这细微的摩擦声和众人的呼吸。赵仁昌和赵仁海都摒息凝神,看向赵家大长老。
老德业的目光掠过两位长老,最终落在赵仁海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老十五,你的顾虑不无道理。”
但…”他话锋一转,指尖在镇纸上轻轻一点,那镇纸瞬间停止转动,稳稳压在案上一份卷宗上“你只看到眼前周家的威胁和楚家的利用,却看不到更远处的隐患。”
我且问你——”他抬起眼帘,目光如电:“你觉得,如今这天方郡内,依附我赵家、以及那些无所属的散修,数量是否……过于庞杂了?”
赵仁海闻言一怔,随即思索道:“三叔,散修数量近年确实有所增长,尤其是低阶散修,坊市中尤为明显。但……目前看来,尚在可控范围内,并未达到动摇家族统治根基的程度。”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散修虽多,但一盘散沙,无组织无靠山,对我赵家构不成实质性威胁。家族执法队足以弹压。”
他话未说完,赵德业便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仁海,你还是太过宽仁了。”
“蚁多亦可溃堤。散修数量暴涨,消耗的是我天方郡本就不甚丰沛的资源,滋生的是劫掠、争斗和混乱,更易成为他族渗透的温床。这些都是隐患的种子。”
他语气转冷:“更何况,若我们与周家战事开启,一旦前线胶着,后方空虚,或者……战事稍有不顺,这些平日里看似无害的散修,瞬间就可能变成点燃火药桶的星火!”
“若被有心人煽动,或是周家暗中收买,在我天方郡腹地闹将起来,届时内忧外患,钱、孙两家再趁势而起……”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带来的寒意,让赵仁海脊背发凉。
赵德业不再看赵仁海变幻的脸色,枯瘦的手指再次捻起墨玉镇纸,声音低沉却清淅地传入两人耳中:“楚家的诚意,不止于口头承诺。”
“他们已允诺,只要我赵家出手,事成之后,立刻付出一枚筑基丹作为酬劳之一。”
“筑基丹?!”
两人都有些失声,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这枚丹药,足以让任何一个卡在练气九层大圆满的修士,拥有冲击筑基的资本。
赵德业满意地看着两人的反应,继续道:“此其一。其二,七叔寿元已不足二十年,这是悬在我赵家头顶的利剑!家族必须尽快培养出新的筑基修士。筑基丹,就是未来的希望!”
他放下镇纸,双手按在案几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人:“不错,周家底蕴是比我们深厚。正面硬撼,胜算难料。”
“但楚家要的不是我们灭掉周家,而是制造混乱,牵制其精力,破坏其在长风郡的统治力,迫使其无法安心发展,我们只需达成此目标即可。”
“因此,此战关键在于一个‘快’字和一个‘利’字!”
赵德业声音斩钉截铁,“集结家族精锐,联合郡内那些不安分、可用作炮灰的大小势力,再驱使那些散修打头阵!”
“发动突然袭击,目标明确——周家在长风郡的附属家族,坊市、矿场!抢掠资源,毁去坊市,劫夺其财货,尽可能杀伤其有生力量,制造最大混乱!然后,立刻撤回天方郡!”
他眼中闪铄着冷酷的算计:“周家反应过来,必定反扑。但只要我们依托大阵和家族内核地域的层层防御,固守待援!”
“只需拖住,将战事拖入僵持,周家耗费巨大却无法取得决定性战果,楚家的施压便会接踵而至。时间一长,周家必然难以支撑,最终只能认栽、退让、谈判!”
“而掠夺的资源、楚家承诺的筑基丹,就是我赵家壮大的资粮!”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赵德业冷酷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赵仁海脸色数变,从震惊到挣扎,再到深深的无奈。他明白,三叔心意已决,家族未来的道路已然选定。
那枚筑基丹的诱惑,七叔祖寿元的紧迫,家族扩张的渴望,以及楚家那无形的巨手……一切的一切,都汇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
他长长地、深深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他缓缓站起身,对着上首的赵德业,躬身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认命:
“仁海……明白了。侄儿……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