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九渊阁,坊市喧嚣依旧,陆昭却觉得那鼎沸人声里藏着无形的针。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栖客居”。
这一次,他看也没看那十人同铺与无窗单间。
“带聚灵阵的单间,三日。”声音沉静,一块灵石五十灵砂已落在柜台上。
老掌柜耷拉的眼皮掀开一丝,浑浊的眼珠扫过灵石,没多问,只从腰间摸出一枚温润的玉符递来:“甲字七号,凭此符开启阵法,一日半块灵石,三日整好。”
石室比无窗单间宽敞些许,四壁打磨得光滑,嵌着几块散发柔和白光的萤石。一张石榻,一张石几,便是全部家当。
真正的价值在地面——聚灵阵法,阵眼处凹槽嵌着一块消耗过半的下品灵石,丝丝缕缕的灵气正从中渗出,虽远不及青藤涧灵泉,却也远胜外界驳杂之气。
角落另有一道更黯淡的阵纹,是基础的隔音禁制。
陆昭反手关上厚重的石门,玉符嵌入门口凹槽。嗡的一声轻响,聚灵阵纹亮起微光,隔音禁制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将外界嘈杂彻底隔绝
他盘坐石榻,室内顿时只剩下自己悠长的呼吸与灵石散逸灵气的细微簌簌声。
他珍而重之地取出那面幽蓝色的“玄水龟甲盾”。
巴掌大小,触手冰凉温润,深邃的龟甲纹路仿佛天然生成,内里水光流转,沉凝厚重。这是保命之物。
陆昭闭目凝神,《小灵雨诀》缓缓运转,丹田内四道淡蓝真气如溪流奔涌,汇于指尖。
他并指如剑,轻轻点向龟甲盾内核。
嗡!
小盾微颤,幽蓝光芒陡然大盛,一股带着深海寒意的水灵之力反震而来,试图抗拒外力的侵入。
陆昭面色不变,指尖灵力绵绵不绝,如春水渗透坚冰。他神识高度凝聚,小心翼翼地引导自身水灵力,一点点浸润、沟通着盾内天然的水系灵纹。
这不是炼化高阶法宝那般惊天动地,而是水磨工夫,以自身灵力为引,在法器内核处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微弱却坚韧的神识烙印,创建初步联系。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石室内灵气被聚灵阵牵引,丝丝缕缕导入陆昭体内,补充着持续输出的灵力。
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又被周身运转的《小灵雨诀》寒气凝成冰晶。
龟甲盾上的幽光随着他灵力的浸润,由抗拒的强盛,渐渐变得温顺、内敛,那层流转的水光,与他指尖的淡蓝灵力隐隐呼应起来。
足足两个时辰,陆昭才缓缓收指。小盾悬浮在他掌心之上,幽光稳定,心意微动,盾身便滴溜溜旋转,一层淡薄却坚韧无比的蓝色水幕瞬间在身前张开,寒意弥漫,将石榻都复上一层薄霜。
他脸色微白,灵力消耗近三成,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安心。初步祭炼已成,此盾已能随心意而动,发挥其基础的防御威能。更深层次的掌控,还需日后以灵力温养,水磨工夫。
调息片刻,恢复些灵力,陆昭再次出门,目标明确——符阳斋与张家丹房。
符阳斋内,檀香袅袅。柜台后的中年符师见是熟客,微微颔首。陆昭目光扫过琳琅符录:“一阶上品‘金剑符’、‘爆炎符’、‘水遁符’,各三张。”
符师眼皮微抬,迅速取出九张灵光内蕴、符纹繁复的符录:“金剑锋锐,爆炎炽烈,水遁符发动迅猛。
精品一阶上品攻击符录,市价一灵石一张。
一阶上品遁符三灵石一张,九张十五块灵石。”
陆昭点头,这个价格符阳斋一向公道。他爽快付了灵石,小心收起这九张符录。
转进张家丹房,药香扑鼻。柜台后的伙计认得这位常客。“一阶中品复灵丹’五颗,一阶中品回春丹五颗。”陆昭言简意赅。
“复灵丹五颗十五块灵石,回春丹疗伤止血、祛除低阶阴寒毒气,五颗七块五十灵砂。承惠二十块灵石五十灵砂。”
伙计手脚麻利地包好两个玉瓶递出。陆昭接过,心头微沉,丹药永远是消耗灵石的大户。
加之之前的符录和租用灵室的费用,九渊阁刚得的六十一块灵石已去大半。但这些东西,是通往青藤涧那条危机四伏道路上的保障,省不得。
暮色四合,坊市中心的灯火渐次亮起,喧嚣稍歇。
陆昭却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背街小巷,巷口蹲着两个气息阴沉的汉子,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偶尔进出的人流。
陆昭目不斜视,弹指将一块指甲盖大小、价值约十灵砂的劣质寒铁矿石丢入其中一人脚边的破碗里,发出“叮”一声轻响。
这是“门税”。
巷子深处,几间看似废弃的仓库被改造过,门户虚掩,透出昏黄的光和压低的交谈声。
空气里混杂着淡淡的血腥、药草霉变和某种违禁熏香的味道。这便是坊市阴影下的黑市一角,见不得光的东西在此流转。
陆昭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间一个挂着破旧兽皮帘子的摊位前。摊主是个五十馀岁的干瘦老者,左腿自膝盖以下换成了一截粗糙的木质假肢,脸上皱纹深刻如刀刻,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修为在练气四层左右。
他正低头用一把小锉刀打磨着几颗染血的兽牙,摊位上散乱摆着些来路不明的矿石、破损法器和几具小型妖兽的干瘪尸体。
“赵老拐。”
陆昭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对方听见。
老者——赵瘸子闻声抬头,看到陆昭,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市侩的精明:“哟,稀客啊,陆道友。
这次是出货还是找货?”他放下锉刀,拍了拍木腿。
“打听点事。”
陆昭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左右,确认无人特别注意这边,“最近,坊市里,尤其是西市和东市地摊那边,有没有生面孔在打听傀儡师的消息?”
赵瘸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小眼睛眯了起来,打量着陆昭:“打听这个?陆小哥,这风声……可有点紧啊。”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指,意有所指。
陆昭面无表情,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小巧的、仅巴掌大的木制鸟形傀儡,关节处刻着简陋的示警纹,丢在摊位上:“老规矩,这个抵了。”
赵瘸子一把抓起那木鸟傀儡,枯瘦的手指灵活地拨弄了几下鸟喙和翅膀,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这是陆昭早年练手做的失败品,唯一的作用就是放在家里当个警戒的小玩意,感知到陌生气息靠近会发出微弱蜂鸣,对赵瘸子这种常年在黑市厮混、警剔性极高的人来说,也算实用的小物件。
“嘿嘿,还是陆道友懂我。”
赵瘸子麻利地将木鸟揣进怀里,压低声音,“行,你赵老拐记着上次你便宜卖我那具示警傀卫的情分。这事儿,我帮你留意留意。黑市这边消息杂,西市东市那边我也有几个老伙计。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警告:“水有点浑,象是从北边刮过来的风。一天,最多一天,成不成我都给你个信儿。老记号?”
“恩!”
陆昭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掀开兽皮帘子,身影迅速没入巷道的阴影里。
赵瘸子看着晃动的帘子,脸上的市侩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凝重。
翌日黄昏,栖客居甲字七号房的门被有节奏地叩响,三长两短。陆昭撤去隔音禁制,打开门。
赵瘸子那干瘦的身影挤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和市井的烟火味。
“砰”
石门关上,隔音禁制再次亮起。赵瘸子也不废话,直接坐到冰冷的石墩上,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只烧鸡,自顾自撕扯起来,含糊不清地道:“有信儿了,两股风。”
他灌了口劣酒,抹了抹嘴:“头一股,是咱们这地界的老朋友了。
黑骨三枭那三个杀才,最近手头紧得很,在几个销赃的窝棚和西市口蹲着呢。专盯肥羊,尤其是象你这种独来独往、又常去九渊阁出货的。
他们放出的风声,就是要找“手艺人”,特别是能弄出会飞玩意儿的巧手。”
赵瘸子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估摸着是想绑个傀儡师给他们当苦力下金蛋。
领头那黑骨枭,练气八层,心狠手黑,惯用一根淬毒的黑骨刺,你路上要是撞见穿黑麻衣、袖口绣三根白骨的,绕着走。”
陆昭眼神微冷,黑骨三枭的名头他听过,是盘踞在栖霞坡一带多年的悍匪。
“第二股,”赵瘸子撕下个鸡腿,声音沉了下去,“就邪性了。
北边来的,人不多,两人,藏得深,口音带点北原郡那边的味道。
在黑市老鬼的茶铺露过面,只问有没有‘精通兽傀,尤其擅飞禽’的道友,出手倒是大方,扔下块灵石,但眼神,啧啧,像刀子刮骨头,不是善茬。”
“老鬼也摸不清他们具体落脚点,只知道肯定还在坊市里猫着,象是在等什么。就这点水花,再深,我这老瘸子也探不到了。”
赵瘸子啃完鸡腿,把油乎乎的骨头随手一扔,拍拍手站起来,木腿在石地上发出笃笃的轻响:“陆道友,你要的消息,就这些了。
那木鸟傀,我收了,咱们之前傀卫的人情,两清。”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瞥了陆昭一眼,昏黄的荧光下,那张老脸显得格外深刻,“青藤涧路远,夜黑风高,多注意吧。”石门开合,赵瘸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陆昭站在原地,幽蓝的玄水龟甲盾静静悬浮在他身前,散发着冰冷的微光,映着他半明半暗的脸。
“黑骨三枭…北原来人…”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劫匪为财,尚在明处,小心提防即可。可北原…这个字眼象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六年的时光壁垒,狠狠扎进记忆深处。
五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妖兽的嘶吼、族人的惨叫、护族大阵破碎的刺耳尖鸣、三叔最后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