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巨大的新式营帐内点着改名成了‘将军灯’的煤油马灯,将内部照得颇为亮堂。
儿完颜铁哥躺在铺着崭新被褥的简易床铺上,翻来覆去。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侧过身,看向旁边铺位上同样睁着眼睛的兄长完颜赫真,压低声音问道:
“哥哥……我们……我们真的就这般留下了?
剃了头,住了这古怪却又舒服的大帐……”
完颜赫真双手枕在脑后,正望着帐棚顶担心自己媳妇呢。
听见了兄弟的话,翻了个身,把腚冲着自己弟弟,淡淡道:
“不然呢?你刚才在那‘沐浴堂’里,泡在热水池中,哼哼唧唧的那股舒服劲儿,我可都听见了。”
完颜铁哥被兄长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
挠了挠刚剃完还不太习惯的光头皮,确实,那热水澡洗得浑身舒泰,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而且那个叫什么什么嘬的洗头用的东西,也确实好用。
只洗了一会,他头上的刺痒就消失了。
就在他准备再追问一句时,帐帘被轻轻掀开。
随后,两名穿着干净的周人侍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乌笪喇走了进来。
完颜赫真见到媳妇来了,立刻跟叫蝎子蛰了痔疮一样,砰一下从床铺上弹起,快步迎了上去。
此时他妻子乌笪喇也是刚沐浴过的样子,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后,脸上带着被热气蒸出的红晕,身上还换上了一件柔软的棉布新衣。
一时间完颜赫真都有些哆嗦了,他好久没有见到这么俊的乌笪喇了。
要不是肚子里还怀着老三,说不定今晚老四都该出来了。
“乌笪喇!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完颜赫真紧张地扶住妻子,上下打量。
而乌笪喇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她拉住丈夫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语气温柔而带着一丝惊奇:
“赫真,我很好,从未感觉这么好过。
那两位姑娘服侍得很周到,很温柔。
而且他们的洗澡办法,很奇怪,刚才被水浇在身上时,我就感觉咱们的孩子在肚子里动得特别欢实。
他一下一下地踢着我,好像……他也很喜欢那样。”
完颜赫真感受着掌心下那有力的胎动,再看看妻子干净红润的脸庞,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连忙转向那两名正要退出去的侍女,笨拙地学着周人的礼节拱了拱手,连声道:
“多谢!多谢你们,我妻子!”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急忙从怀里摸索出一张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皱巴巴的票据,就要塞给那两个侍女。
两名侍女见状,吓得连连摆手后退,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其中一人急声道:
“使不得!使不得!头人!
这都是张将军吩咐我们做的,是分内之事,万万不敢收您的东西!”
说完,两人像是怕他再坚持,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退出了营帐。
她们都是张永春在路上拯救出来的苦人儿,现在有个正经的伙计,虽然说是干个下人的差使,可是总比做那等生意强多了。
要是收了钱,万一被将军知道了,她们可不想回到噩梦中去。
而乌笪喇看着丈夫那举着票子、有些尴尬愣住的样子,不由得噗嗤一笑,嗔怪道:
“看吧,我的傻赫真,你把她们吓跑了。
这里的人,不理解你的粗鲁。”
完颜赫真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光头,结果因为手挠到了疙瘩,疼的他次牙咧嘴:
“我……我也只是想谢谢她们……”
这时,完颜铁哥也凑了过来。
他环顾着这座宽敞、坚固、内部设施远比传统帐棚舒适的大帐,忍不住感叹道:
“哥哥,你说……这般巨大又奇怪的帐棚,你在辽国那些大贵族的地盘上,可曾见过吗?”
完颜赫真摇了摇头,目光中也带着惊叹:
“没有。
莫说辽国,就算是在周人自己的地界上,我也是头一回见到。”
张永春用的这个帐棚实际在现代任何一个工棚,或者是遇到灾难的时候都能看见。
但是在这个年代,这么大,这么规整的帐棚,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居住的。
听说那辽国人的金帐才多大啊,他这个帐棚,怕不是比辽国人的还大!
原本以为边境榷场里那些商队用的帐棚已经够大、够好了,没想到这里还有这般更大、更不一样的。
完颜铁哥听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问:
“那……哥哥,我们是不是……就不回白山黑水了?”
当然,他是希望哥哥说不会回去的。
然而很多事就是这样,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跟钓鱼佬钓不上来鱼一样。
完颜赫真沉默了片刻,缓缓道:
“不,我们的根还在那里。
只是……先过了这个冬天,再看看情况。
这里……确实有些东西,让人……挪不动步子。”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一个清晰的声音:“请问,这里可是完颜赫真将军的营帐吗?”
完颜赫真闻言一愣,虽然听不太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汉名。
想了想,他随即整理了一下自己这件全新的秋衣秋裤,穿上女真衣袍,大步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只见帐外站着几名身着捧日军标准制服的军士。
军士们身后还跟着一辆驴车,车上堆满了用油布包裹的物件。
而为首的一名小队长模样的兵见到完颜赫真出来,立刻抱拳行礼,脸上带着笑容:
“果然是完颜将军!卑职奉张将军之命,特来为您和您的部众送来八旗军服与配给。”
他侧身指了指车上的物资,解释道:
“张将军有令,我大周以正黄为上之色,因将军为八旗之首,特赐将军部为正黄旗!
因此,所有军服仪仗,皆按此规制置办。”
说着,他双手捧过一套折叠整齐、用料厚实的衣物,郑重地递到完颜赫真面前:
“这便是正黄旗佐领军官的制式军服,请将军查收。”
虽然说唐朝就规定只有王室才能用明黄,但是这依然不能阻挡大家对于这种颜色的热爱。
而且,这年头的明黄,其实算是赭黄,真正光鲜的明黄,这时代还染不出来。
因此,张永春也不在乎,大大咧咧就用了。
接着,那小卒又从身旁士兵手中接过一柄带鞘的长刀,刀鞘朴素却透着寒光:
“此外,张将军还特赐宝刀一柄,愿将军持此利刃,与他同进同退,共保福兰!”
交割完毕,那队捧日军士便行礼告辞,拉着剩余物资往别的营帐去了。
完颜赫真抱着那套衣服,握着那柄沉甸甸的腰刀,有些怔忡地回到帐内。
完颜铁哥立刻好奇地凑上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柄刀,伸手就想摸,却被完颜赫真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乌笪喇关切地问道:“赫真,怎么了?外面是谁?”
完颜赫真将刀小心放在铺上,举了举手中的衣物:
“是那位张大头人……张将军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我们‘正黄旗’的……新军服。”
乌笪喇闻言,脸上露出笑容:“哦?周人的衣服,都是精巧好看的,快展开看看!”
完颜赫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他走到灯下,将那套衣服小心翼翼地展开。
顿时,一套与他所见过的任何周人官兵或平民服饰都截然不同的衣物呈现在眼前。
它不是宽松的长袍,而是更为合身利落的短褂和长裤。
那颜色是厚重的深底,衣襟、袖口等处却用明亮的颜色镶边,领口处还缀着一圈看起来就无比柔软厚实的毛皮。
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在乌笪喇鼓励的眼神和完颜铁哥羡慕的注视下,他褪下了自己外面的皮袍,有些笨拙却又带着几分郑重地,将这套“正黄旗”军服穿在了身上。
衣服出人意料地合身,厚实的面料挡去了夜寒,利落的剪裁让他活动自如,那圈毛领贴在脖颈上,更是温暖异常。
乌笪喇看着换装后的丈夫,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我的赫真!你穿这身……真好看!像换了一个人,又精神,又威武!”
完颜铁哥也围着兄长转了两圈,啧啧称奇,手忍不住去摸那毛领:
“哥,这大衣……看着比那些普通周人兵穿的威风多了!
你看这毛,又细又密又软,这得用多少张上好的紫貂皮才能凑出这么一圈啊!”
就在这时,细心的乌笪喇却注意到了丈夫左边手臂上方,缝着一块小小的布章,上面用黄色丝线绣着两个她完全不认识的、方方正正的字符。她好奇地指着那里问道:
“赫真,你看,这里绣着两个什么字?是什么意思?”
完颜赫真低头,顺着妻子的手指看去,也皱起了眉头,仔细辨认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困惑:
“不认识。这……不是女真字,也不是我见过的辽字或者周字……看不懂。”
当然,单发若是有个周人在,都能告诉他们这俩字是啥。
但是随后也会被这两个字的意思纳闷住。
比如说此时的郭大翰林。
“师弟啊。”
“愚兄才疏学浅,不知道,你这‘城管’二字,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