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马鸢邈卖典天券(一)
仙源县城门外,尘土飞扬。
大周的齐鲁虽然明面上的州城是济州府和兖州府,但是真正要是说地位重大的城市,还得是仙源县。
至于为什么,那自然是因为此地乃是文宣公故里。
整个齐鲁西路齐鲁东路的路子,黑白两道官绅地痞,人家都是通吃啊。
因此,就算是入了冬,也不耽误等待入城的车马在城门外排成了蜿蜒的长龙。
此时,这只一看就非富即贵的队伍中缓慢地向前蠕动,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的气味、汗味,以及一种焦灼的等待。
这年头冬天能出门的要不就是有急事,要不就是不差钱。
此时一个穿着半旧绸衫的商贾,牵着载满货物的骡车,好不容易蹭到城门洞前。
眼见城门官的铠甲过来了,他赶紧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串用麻绳穿好的铜钱。
入城捐其实按理说是只有二十文的,但是他却直接把这五百多文都富裕的铜钱,直接悄悄塞到城门官手里。
“老爷辛苦,俺这车里都是些不值钱的零碎玩意儿,行个方便”
钱一进手里,城门官哈欠也不打了,伸手掂了掂手里的铜钱撇出一丝冷笑,城门官斜眼看着商贾:
“零碎?是不是零碎,可不是你说了算,得让俺们老爷的眼珠子验过才算数!”
说罢,他不由分说,上前两步,一把掀开了骡车上苦布的一角。
这一掀开,只见车上的大笸箩里,赫然是雪白晶莹的青盐!
大周有规定,无商引私运青白盐者,罪同逆国!
然而城门官却直接收回手,将手里那串钱抛了抛,演都不演了,上来就是一个敲诈:
“哼,这般上好的青盐,你管这叫零碎?
这点孝敬,怕是连盖住这笸箩角都不够啊!”
商贾心里暗骂一声“扒皮刮骨的蠹虫”,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得忍痛又从腰间摸出一吊稍厚实些的铜钱,陪着笑脸递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求情。
“闪开!速速闪开!”
瞬间,一声嚣张的呵斥自身后传来,伴随着清脆急促的马鞭破空声。
一辆装饰颇为考究的马车,在鞭子连连的抽打下,四匹健马毫不减速,直冲城门而来。
惊得排队的人群一阵骚动,慌忙向两边躲避。
那城门官被马蹄扬起的尘土呛得连声咳嗽,刚要发怒,一抬头,目光猛地定格在马车前悬挂的东西上。
那是一面绣着“太学”字样的青色小旗。
当然,这个不算要命。
真正要命的,是车辕前系着的那条醒目的明黄绫带!
坏了,京里的车!
但凡换一个边关城镇的城门官都不认识,但是这里是仙源县,平时来往的大官车驾仅次于东京!
城门官浑身一个激灵,脸上的怒容瞬间化为惊恐与谄媚,像是被噶了篮子的猫一样跳起来,对着手下兵丁连声吼道:
“快!快搬开鹿角!放老爷的车驾入城!都瞎了吗?!”
他一边吼着,一边小跑到马车旁,腰弯得几乎要对折,下一刻就嘎巴一下要折了一般。
整个人脸上挤出小明剑魔一般最谦卑的笑容,对着赶车的那个穿着儒衫、面色倨傲的年轻“学郎”连连作揖:
“这位学郎老爷!恕罪,恕罪啊!
下官等人眼拙,一时没瞧见尊驾,怠慢了,万万恕罪!”
那赶车的学郎居高临下,用马鞭虚指着城门官的鼻子,趾高气扬地训斥:
“哼!你这等丘八,也敢拦我的车驾?
误了本学郎去县衙面见知县老爷的要事,你担待得起吗?!”
城门官汗如雨下,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下官万万不敢!鹿角已经搬开,学郎老爷您请,您请慢走!”
好家伙,谁敢拦你的车啊。
那学郎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一抖缰绳,马车毫不耽搁,在一众排队百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径直驶入了城门,消失在街道尽头。
城门官这才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长舒了口气。
哎呀,可算把这个活祖宗送走了。
而旁边那刚才被刁难的外来商贾登时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凑上前小声问道:
“老爷方才那位您怎么不收他的入城捐?”
城门官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瞥了商贾一眼,冷哼一声:
“入城捐?我长了几个胆子敢收他的捐?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那可是太学首院的旗子!黄绫带子!那是未来的官老爷!”
他语气带着一丝敬畏,又夹杂着酸意:
“莫说是俺这小小的城门洞,就算是到了城中文宣公府上,孔圣人家的大门,见了这车驾,那也得客客气气派人出来迎候!
懂吗?”
在这仙源县,最高的是官,其次就是士子。
哪怕官绅都要排在后面。
这就是考公大省的含金量。
那商贾怔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喃喃道:
“果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还是要读书,要做官”
他摇了摇头,牵着自己的骡车,就要跟着入城。
“站住!”
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后边城门官的声音就到了。
商贾一愣,愕然回头:
“老爷,您这是?鹿角都搬开了,我这便可以入城了吧?”
城门官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瞪着他:
“入城?谁让你入了?你的入城捐呢?”
商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刚才递钱的手,急道:
“老爷!我我方才不是交予您了吗?两吊钱呢!”
“交给我了?谁看见了?”
城门官也耍起无赖,目光扫过旁边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兵丁。
“你们谁看见他交钱了?啊?没交钱就想蒙混入城?快快交钱!
否则按奸细论处!”
商贾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着城门官那有恃无恐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麻木的人群和冷漠的兵丁,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最终,还是松开了。
他颤抖着手,再次伸向怀里,摸出了仅剩的一吊铜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我这便给大爷上钱!”
他将钱重重地塞到城门官手里,牵着骡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城门洞那幽暗的阴影里。
身后的城门官看了他一眼,笑着把钱揣回兜里。
哎呀,最喜欢的就是这些散商。
而此时,这个散商心中那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疯狂燃烧起来,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
“以后老子砸锅卖铁,也要让儿子去读书!做官!一定要做官!”
“还是要做官啊!”
马车里,马鸢邈叹了口气,看着平日里自己塞两吊钱都进不来的城今日里连停都没怎么停就进来了,心里五味杂陈。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目光猛然坚定起来。
别管如何,这回他一定要完成好将军之名!
这样,他的子孙后代,才能做官!
他们老马家,才能发扬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