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青屿一直很果决,她话说完后人影就已经消散了,谢鹤衣才顿了那么两息,姬青屿便已行出湛台书院都快一里地了。
在谢鹤衣远去的过程中也能看见夜色里那如萤火般凝聚起来的光影正象昙花一样一瓣一瓣绽放凋零,在月色下四散,象是炬火的尾巴。
夜已渐渐深了,云州依旧保持着清净,耳旁能听见蝉鸣,江水掀起波涛,甚至还依稀能听见街上悠悠的唱曲,江边的空军已久的钓友已经阖上眼脸,不知是睡去了还是气晕了。
没人知道在云州的静谧之中差点发生怎么样的大事,或许本来也会导致翻天复地的结果,不过如今只化作了散开的点点萤火。
谢鹤衣端着那些东西跑来,感觉此刻自己真有点儿丫鬓的样子,她追上姬青屿时没好气将这两样东西怼她面前,“我说大少奶奶,您究竟是干嘛来的?”
“你可有将那地界给记下了?”师尊大人接过谢鹤衣递来的那两样,她神色淡然,甚至都对谢鹤衣的那句调侃没觉得哪里奇怪,她见谢鹤衣懒得搭理,便是坦然道:“如你所见,本座是来问罪的。”
谢鹤衣叹了口气,她的眸光落在身后那重新沉寂下来悄无声息的云州夜色里,“所以,如今便已问罪完了?你玉桓宗布局这么久,至此就这般悄然结束了?”
“不然呢?”姬青屿回眸看了她一眼,“谢鹤衣你真让本座摸不清头脑,本座怎么打或不打你都不怎么满意的样子?究竟要本座做些什么才好?”
“还是说你是觉得凡我玉桓宗动手,就非得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才对味么?谢鹤衣,你要是跟着我想着出手来的,此刻正当手痒难耐,那自己拔剑去找找仇家砍两剑发泄发泄便是。”
“此外。”师尊大人一顿,她扬了扬手中那卷纸,“谁告诉你问罪结束了的,这不是还尚未开始吗?”
谢鹤衣无奈摊手,贫道究竟是怎么给你留下这个印象的呢,她默默道:“贫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那荀退之所说的虽然顺理成章,但终究也就是片面之言而已,你就这么相信了湛台书院的话?会不会被当了枪使?”
姬青屿面对这问题唯有摇头,“这些话你不必说,本座当然不可能全信,不过如今事已了定,不论先前湛台书院处于什么位置,至少他们如今已经认命,这张纸便是让步。”
“至于真真假假,将来我们自会知晓,暂且还没看出当夜除却赵晚之一行人之外湛台书院还有什么疑点,就先当那荀退之说的都是真的吧。”
“当不当枪使的无甚所谓,即便湛台书院不说,那本座也一样会要赵晚之的命。如今算是舍去了那些过程。”
谢鹤衣咬了咬唇,“赵晚之再怎么说也是荀退之的弟子,他当年对于这位弟子或许也寄予厚望,赵晚之说是不怎么争气,但在那会儿也一样是那一批的十悬剑之一吧?”
“不管他是谁,做了什么事就得承担怎么样的结果。”姬青屿语气平静,“荀退之身处这个位置,不可能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而赵晚之与行天地溶炉之事者相互勾结,这都不晓得差点害死多少人,他死有馀辜。”
“再者,就算是荀退之对他弟子有包庇之心,那也得掂量掂量如今惹到的都是些什么人,你觉得本座不取了赵晚之的命会善罢甘休么?选舍弃一还是选舍弃一百外加一,孰轻孰重?”
说到这儿,姬青屿再是补充了一句:“本座今夜带这么多人来,那肯定也不是奔着真要让湛台书院付之一炬的念头来的,这都是威,只有如此才能让人冷静下来好好权衡一番利,同时这也算是后手。”
“咱们玉桓宗可不是世人所想那般蛮横霸道毫不讲理,做任何事实际上都会提前考量。敦轻敦重本座当然也分得清楚,眼下的结果不管湛台书院是什么意思,甩锅也好认怂也罢,反正本座给他们的选择一共也就这么两条路,既然选择了就坡下驴,那便如此。”
谢鹤衣微微颔首,“这样也好,湛台书院历世已久,在这天下开枝散叶多少年都不知道了,见证过不晓得多少时代,脉络相当清淅,他们能够帮陆凝棠说话那对于如今我们想要安稳苍梧界的现状来说,能算是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
姬青屿与自己两人在江湖之中的分量当然足够,但这些事那都得慢慢发酵,传经苍梧界不晓得要多久,信与不信都是一码事,远远不及湛台书院的影响力。
湛台书院愿意帮忙,那算是替贵妃娘娘省去了许多潜在的不必要的麻烦,免得将来交涉之时,哪个州界哪个县不认可如何如何。
总不能让两大国宗到处去展示威慑力才好吧,疲于奔命不要说,还很掉价。
“也还好没打起来,否则恐怕时候正巧又中了那北境中人的计,从眼下的角度来看,湛台书院是没啥问题,从长计议合情合理。贫道也会派人去探查一二关乎赵晚之的行踪。”谢鹤衣再是淡淡道:“不过眼下重心都放在凝棠登基的事上,距离你们定下的时间还有多久?”
姬青屿脚步没停,“要不了几天了,其实早就可以宣判登基,耽搁这么会儿无非是在等江湖会谈,乃至京师的修缮罢了,紫禁城当时衰败成那样,如今几乎相当于是重建,阵法也得一点一点重新画重新拼。”
谢鹤衣眨巴眨巴眸子,师尊大人接着道:“当然,如今用的都是自家的手笔,绝没有任何外人参与,任何地界的建设都有记录,妖尊大人手下的人亲自检查哪里有没有妖气,做不了假。”
这算是从根源上断绝可能性,也都是应该的,谢鹤衣点点头,“合该如此,不过陆凝棠登基之事本来就不该那般快就自说自话称帝了,这日子得早早昭告天下,也好给各大势力一个赶往京师表态的机会。”
“此事早前便已传知天下。”师尊大人语气随意。
这位御姐道姑又是迟疑道:“姬青屿我问你啊,徜若—天下对此都没什么响应呢?”
那就相当于打姬青屿等人的脸了,如今造势成这样,徜若天下都心照不宣没几个人重视呢?那岂不是很—
姬青屿笑了笑,神情有些冷淡,“本座倒要看看哪些势力有这种胆子?”
她又是接着道:“其实如此也好,天下不服这位女帝,那无非就是对于实力的质疑,也算是对你我两个宗门表示不服,那正好供我们展露展露手段,打到天下都服了为止。”
那笑容之中所蕴含的杀机叫谢鹤衣都有些脊背发凉,这事情姬青屿大概是真干得出来,这天下应该不会真有几个人不将这种情况当回事的吧?
其实真要想想,光如今表态的势力就已经相当豪华了,当年大宁初建之时这个王朝的势力恐怕连如今陆家三五分之一都及不上。
希望只是自己多虑了,否则这苍梧界内恐怕是真得刮起血雨腥风,还得希望各大世家乃至不关心江湖的那些势力能正视起来,莫要真以为江湖宗门不过如此了,姬青屿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鹤衣不再提及那些事,免得姬青屿忽然冲动起来,她看着姬青屿依旧行在云州街道之上有些疑惑,生怕她跑去绑了什么官员一通打,“姬青屿你在云州还有事儿?”
姬青屿点点头,“那是自然。”
这位御姐道姑看着姬青屿缓步行往那传来悠悠曲调的戏院,又是道:“你还有这闲情雅致?也好,如今时间也多,倒是许久未听过戏了。”
师尊大人嗤之以鼻,“谁要同你看什么戏了,若是清儿来了本座陪他看看还差不多—多你一个不多,当然,最后听着听着变成什么样本座就不打包票了哈。”
“——”谢鹤衣无言以对,然后才从那戏院里察觉出来几分玉桓宗功法的气息,不过那很浅很浅,若有似无,不是自己刻意探查还真发现不了端倪。
她不动声色跟着姬青屿,看着那位宗主很有节奏地叩过两下偏门之后那侧门才是被人拉开,其中身着玉桓宗制式袍服的几位女子毕恭毕敬向着两人行礼:“参见宗主,参见衔霜君。”
这场合搞得谢鹤衣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点了点头,隔着面纱望向姬青屿,动作有些僵硬。
师尊大人当然察觉得出来谢鹤衣的模样,她淡淡道:“咱们玉桓宗也是要挣钱的好么,这戏院自然也是我宗的产业之一,当然,我宗只在幕后,不直接参与,也没有用以这种手段干什么取人性命或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正经产业知道么?帐目上都记得清清白白。”
“没—”谢鹤衣暗戳戳向姬青屿问询道:“贫道不是那个意思,所以这是你玉桓宗的分舵暗哨?我想说的是,你就这般将贫道带这儿来合适么?这好歹也算是宗门辛密吧—”
姬青屿随手散去一众门下弟子,她撇撇嘴道:“你何必纠结那种事,咱们之间是何关系你不明白?都是被清儿同样—这般那般弄过,咱们可是吃过同一—的关系,你自己说我们闺蜜俩是不是一条心?”
姬青屿这话太过直白,这种突如其来的打法真叫谢姨无从招架,你看你说的那些话,这是能听的么?
谢鹤衣的脸都红了,她在这玉桓宗暗舵之中东张西望,生怕这话被人听去了,谢姨很是慌张:“姬青屿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这种话是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么?!”
姬青屿耸耸肩,“怎么,敢做不敢当啊?那你就说你自己吃了没?当时是自己跪在清儿面前,唇都成什么样了自己心里没数?上边留着不晓得多少唇印才好—”
“然后呢?”师尊大人没啥好气,“现在又成了清清冷冷的衔霜君了?”
谢鹤衣感觉自己脸上都烧起来了,她觉得这明谋自己中了也无可奈何,即便是传音也还是压低了声音:“一码事归一码事,各种情况不能一概而论,这、这个那个,反正那情况就是事出有因。”
姬青屿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那非你本愿,都是清儿逼你的?所以—确有其事咯?”
谢鹤衣想要解释也无从下口,她只能抿了抿唇道:“不、不是清儿非要的,是贫道自己—但这个,这个事儿吧—”
“行了行了—”姬青屿甩甩手,其实看这道姑窘迫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自己如今和帮着清儿调两下都没区别了,可想而知清儿时常在这位堂堂衔霜君面前是如何的。
师尊大人再是淡淡道:“本座可不想知道你的这些那些心路历程,我的意思是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无需在意这个那个,这拉你来分舵看看也算是诚意。”
“恩——”谢鹤衣微微颔首,然后才是跟上了姬青屿的步伐,随着她穿过那些新修建起的楼阁,姬青屿也打量了两眼:“还挺象样的,最近才新修缮的,还不错吧?”
“——”谢鹤衣有些无奈,“你带我来究竟来干嘛的?”
“没什么。”姬青屿摆摆手,“顺路来看看人审得怎么样了。”
她说完这话,便随手打了道术法,凉亭的桌上随之亮起光华,然后在几息之间便化作了通往楼下的阶梯。
谢鹤衣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这种秘密场合也是能给自己这个外宗人士看的么—
楼下还真是个如同地牢般的设施,阴冷且暗无天日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过倒也没有谢鹤衣预想的那般血腥,其中关押着的人并不多。
铁链的声音在地牢里蹭响,有人颤颤巍巍喊道:“杀了我,杀了我!”
守在这儿的几位玉桓子弟向下来的两人行礼,姬青屿随手摆了摆,给谢鹤衣解释道:“咱们宗不用外力的法子,太脏,用的都是精神层面的折磨,这种也能立竿见影,你看那囚服上的血迹,那都是他们自己搞的,咱们用用术法保证抓到的人没法自缢。”
姬青屿再是微微转眸,向身旁的几位门下问道:“怎么样,招了么?”
那几位玉桓修士立刻跪伏下来,“回禀宗主,咱们对于赵大人的精神问审尚未结束,有效信息不多,虽然记录在册,但还有待整理。”
谢鹤衣愣了愣,她指着那被铁链锁着的人,嘴角抽抽道:“这位是云州州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