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徜若要是有个绝对不能招惹之人的榜单,那姬责屿必然能够上榜,还一定能名列前茅。
她或许不会将仇记很久,因为一般当场就报了,当然也保不准她将来某一天忽然想起来多少年前如何如何,然后越想越气便遁光赶来。
谢鹤衣本来是没想跟着她到处乱跑的,还以为这是回京路上呢,结果稀里糊涂就遇上了此事,虽说这会儿自家舟舟都快到京师了,但谢姨还是没走。
如今好歹也是姐妹,自当照看照看,免得姬青屿她冲动行事,谢姨是不相信方芥子在金麟台上拖了姬青屿半天,还为天地溶炉启用出了力,导致多少人置身险境—犯下这些事之后,姬青屿还能不动怒的。
若是寻常情况谢鹤衣也就听之任之了,但眼下还有不少大事要处理呢,这个节骨眼上要和玉虚山开战,那即便你的确占理,也绝非正确的决定。
江湖之中的盛会刚刚了定,方才是没见方芥子,据说是身体不便让宗内其他人代之到场了,实际上恐怕是在玉虚山上做准备呢吧?
谢鹤衣没忍住拉了下已经开始按下云头的姬青屿一把,她迟疑道:“你可考虑好了?就你一个人?这般上人家山头怎么也独来独往?好歹也是玉桓宗主,总跟孤家寡人差不多做什么?”
姬青屿回过头来耸耸肩,“你不是人么?”
衔霜君愣了愣,“何时将贫道也算进去了?”
师尊大人抬了抬眉,“你觉得不是也无所谓,这种事还要本座让宗内多少人动手吗,我宗在天下自有布局,要用人的地方很多,不如你璇玑观家大业大,时常那般闲散。”
谢鹤衣很无奈,虽说自己也应该出手教训教训,但这种场合不太对,前脚才说完本观虽然和玉桓宗同属将来国宗,但实际上应尽的是监督监察的职责,结果转头和姬青屿就一同跑玉虚山叫板子—
不过姬姨显然是没有给她任何尤豫的机会,已然将身影落下云台,直指那峰山峦大殿而去。
谢鹤衣尤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不过并没有预料之中的触及玉虚山封山大阵,按理说以箭闻名的宗门在眼力方面的修行绝对堪称首屈一指,恐怕是早早便已发觉了两人的行踪,结果直到如今都没有什么动静—
山野间依旧如初,搞得谢鹤衣很是警剔,她深怕哪里藏着什么转机。
结果还真有转机,待至两人落下身来,四周响起悠扬的曲声,不过并不带有任何杀意,反倒很是轻柔绵长,如春雨垂落般悠悠扬扬。
谢鹤衣第一时间握起手中剑,姬青屿却是摆了摆手,她嘴角抽抽,没好气道:“平白无故搞这些做什么?”
她说完此话之后这林中的声音才是渐渐消散,那偌大山门外渐渐行出来一行人,无一例外都是玉虚山的领导人物,为首那位方芥子如今身上还包扎着不少地方呢,他笑着拱手道:“姬宗主大驾光临来得突然,我等也没做什么准备,只能如此,还望宗主见谅。”
众人先向着姬青屿行礼,再是向她身旁的道姑也行礼,方芥子看上去是有点儿尴尬的样子:“谢观主,不晓得您也在—”
“没点实质性的表示—谁在乎这点形式?怎不敲锣打鼓夹道欢迎算了?”姬青屿语气凉凉,66
闲话少叙,东西呢?”
“自然在,自然在。”方芥子连忙示意让人将姬青屿要的东西呈了上来。
谢鹤衣还有点儿摸不清楚眼下是什么状况嘞,方才看着都象是深入阵法之中,结果画风忽然一变,自己剑都拔出来了,不打了?
不过衔霜君还是想知道姬青屿要的东西是什么,她抬起眸光,望着那送来的一只剑匣,看样子里边藏着的是一柄剑?
谢鹤衣甚至能够莫名感受到几分悸动,不是内心深处的那种,象是剑身上载来的共鸣。
姬青屿接过那只剑匣之后又问了句:“只有这点儿?”
方芥子连忙摇头道:“当然不止,我山中馀下几箱青柳枝与各种天材地宝早已发往天权,姬宗主将来便可查收。”
“恩。”姬青屿随意颔首,然后她又是指了指身旁的谢鹤衣,“给本座的赔礼这点儿是差不多了,那该赔给人衔霜君的呢?这天地溶炉她也一样身陷其中。”
谢鹤衣突然被指还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就听玉虚山中几位长老迟疑道:“观主亲临我宗之事实在突然,这也没有什么准备—”
他们的话说到这儿,姬青屿便是正巧在谢鹤衣还握着的不夜侯上屈指一弹,剑刃轻颤,发出一阵似乎就近在咫尺的嗡鸣声,师尊大人这才是抱起手臂,慢条斯理道:“衔霜君何许人也?她想要何日问罪,还要和你们汇报汇报不成?是不是还要挑个黄道吉日才好?”
姬青屿语气淡然,“要是本座方才不拦着她点,如今的玉虚山又该是怎么样了?衔霜君身处大乘已久,如今因祸得福精进不少,这事还没传到玉虚山?是谁想试试锋芒?”
“不敢。”玉虚山众人禁若寒蝉,唯有方芥子还能说上两句话,他抬手抹了把额间冷汗,“衔霜君想要些什么,我玉虚山都悉听尊便。”
谢鹤衣正欲随口说两句,可她的手刚刚抬起来就被姬青屿给止住了,师尊大人坦然道:“衔霜君自然也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你玉虚山奇峰极多,盛产各类矿石,用于冶炼的也不少,而璇玑观修行主流多为剑术,对这等用具自然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吃紧,你们随便开采个十座八座矿山精炼些矿物送至我玉桓便是了。”
姬青屿这话说完之后沉默持续了片晌,林中只馀下了悠悠的风声,有位玉虚山掌教没忍住问道:“也送往天权?”
姬青屿安然颔首,“这是自然,这离本座近还是离不周山近?本座要亲自过目,看看你们是不是想欺负欺负人家道姑不会说话。”
谁不会说话—咱们是璇玑观又不是什么小丫头片子,真不知道这印象从哪里来的,就算舟舟她不会说话,那她也会生产表情包啊,贫道先前看你偷得不亦乐乎来着,就差没给那小丫头毛都薅秀了。
谢鹤衣在心里蛐蛐这姬青屿,不过碍于这会儿人多,她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行—”玉虚山的一众高层之中,似乎还有人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方芥子伸手制止了,他对此虽然看上去象是割了肉一样的表情,但也并无怨言。
谢鹤衣是真对眼前发生的情况很摸不着头脑,但她都没有找到搭话的机会,姬青屿便又是问道:“方芥子,今日要你玉虚山如此破费,你不会记恨本座吧?”
“岂敢—”那山门下一众玉虚山高层都挤出了象是刚刚干嚼了两斤黄莲的表情。
“如此便好。”姬青屿笑了笑,“那令郎如何了?”
方芥子试图抱拳,但另一只手包扎著,他只能是握了两下,“承蒙尊座关心,犬子恢复得不错。”
“行。”姬青屿淡然回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从此之后咱们两宗之间的那些仇怨一笔勾销。”
方芥子看上去有些如释重负也有些激动的样子,“多谢尊座。”
谢鹤衣隔着面纱转转眸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说些什么好,她只能是收起剑向着山上点点头,沉默着来,沉默着走。
谢姨从始至终都没能说上一句话,她感觉自己此行都被姬青屿安排得明明白白,跟着她跑过来本以为要大打一场,结果打是没打起来,变成了几车矿了。
哦,送往的还不是不周山,白白便宜了姬青屿。
姬青屿的身影早已消散,衔霜君费了会儿功夫才重新找到姬青屿的方位,她还是没往京师去,不过谢鹤衣也不觉得意外,姬青屿干出点儿什么事来都很正常。
不晓得自己眼前所见的是不是什么“魔门的一天”。
谢姨终究是没忍住问道:“你们之间实际上是早就谈妥了?所以本座是被当了枪使?你拿我充当威慑?”
姬青屿脚踩虚空,语气淡淡:“如何?”
谢鹤衣对此是真没什么话好说,她只能问道:“为何玉虚山的人都这么怕你?甚至都对你提的那些狮子大开口的要求都认可?”
姬青屿反问了句:“你觉得呢?”
谢姨迟疑道:“贫道看那些人提及的意思,你是将方芥子的儿子给囚禁在宗内还狠狠折磨了一通?要知道那不仅仅是方芥子的儿子,也是玉虚山圣子,身负其山门最精纯传承,其意义对于集成玉虚山来说都一样非同小可,徜若如此,那应该差不多。”
师尊大人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她瞪了谢鹤衣一眼:“你觉得本座需要干这种下三滥的事儿?”
姬青屿咳嗽一声:“而且,干了这些事之后还来跳方芥子的脸,真当人家玉虚山没脾气啊?这些事儿一旦发生,那他们即便拼得山门倾倒也得扯下我玉桓宗一根骨头才好吧?”
“那可未必。”谢鹤衣分析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忽然背这一串是要干什么,满嘴顺口溜,你要成仙啊你?”师尊大人瞪她一眼,又抬起大拇指点点自己,“难道你觉得本座是这种仗着修行就要如何如何的人?”
谢鹤衣对此还真没动静了,似乎是在隔着面纱打量她,这副样子搞得姬青屿都不晓得该怎么对付她才好,师尊大人只能是摆摆手,没好气道:“本座之前不是跟你讲过金麟台那会儿的事吗,是朝廷抓了方芥子儿子威胁玉虚山的,本座如今也算是帮了他们,方芥子没死,他儿子身负传承也没死。”
“但咱们被害的帐是不是得还?这般处理就好了,难道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没那必要,得不偿失。”
谢姨抬了抬眉,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真是如此想的?这不象你—”
姬青屿摊摊手:“本来就是形势所迫,其实能理解,况且最终也没造成太大损失,便也更没什么非得鱼死网破的必要。特殊情况特殊考虑,若是真伤到清儿或是如何,那就另说。”
谢鹤衣这才是轻点蝽首,她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迟疑道:“那—那些矿产?”
“哇!”师尊大人声音抬高了八度,“你还真要啊?!”
这个本来就是拿把贫道名号要来的东西吧—你连问都不问一下就默认啦?谢鹤衣抿抿嘴,她眨巴眨巴眸子,没说话,老老实实站在飞剑上,看上去很是可怜吧啦的样子。
姬青屿靠近几分,拍拍她肩道:“我说好妹妹,你家也不缺那点儿矿产,用剑开销哪有这么大,让给我玉桓便是了,此外—今日一开始还真是为了帮你来的。”
师尊大人说着便将手里那只剑匣丢给谢鹤衣,待至人家道姑接过后,姬青屿才是道:“那夜金麟台上动手,本座就感觉出来方芥子所用的那些手段里藏着几分熟悉的剑意,当时是没空也没什么想法,如今回想一下便怀疑他可能真从哪里得到了一柄你散落的飞剑。”
“本座便派人去问了问,结果还真是如此,那当然就从他手里取来了,交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如今是不是只差一柄了?”
谢鹤衣掀开剑匣看了眼,其中躺着的是一柄短剑,她终于明白自己方才那点儿剑心的反应从何而来的,本以为姬青屿是要了玉虚山一柄镇山剑,原来这还真是自己散落的飞剑之一。
衔霜君将此剑收入囊中,怪不得方才方芥子看到自己和不夜侯才会那么慌乱,怕不是以为自己这是找上门来了—
谢鹤衣望向身旁的姬青屿,安静颔首,轻声道:“多谢。”
姬青屿笑了笑,“都是自家人,何须再说那些,如今你强一分,也算是对咱们所有人都有好处,剩下一柄本座会再命人帮你去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