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姨只不过是想在这道姑面前杀杀她的锐气才说的这话，本来谢鹤衣的表现还挺符合师尊大人的预期，结果她一眨眼就了定了心念，不是，这对吗？那怎么成？！
你堂堂道姑能一下子决定这种事？你可知道这“眼见为实”四个字的分量？
那不就是等同于和本座一起—
这是你这位衔霜君能接受得了的事儿？不是这还是本座所理解的道姑吗，你说这话之时难道就不觉得羞耻么，分明出身璇玑观，怎么看着比本座还放得开呢—
姬青屿颇感骑虎难下，但眼下这情况自己还真不好如何抽离出来，谁晓得这姓谢的是不是又给自己挖什么坑呢，她只能是先应承了之后再说，反正这一劫怕是也逃不过。
师尊大人强作镇定：“行，就看你如今这幅不死心的样子，非得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和你当面比试比试又待如何？那到时候你可得老老实实履行与本座之间的约定。”
谢姨轻抿红唇，轻轻“恩”了声，她其实并非如此放得开，更没什么当面看着的癖好，她只是想着此事再怎么说也不能听信姬青屿一言吧，自己与之比试这么多年，本来就没怎么分出胜负过，这事儿又怎么能输—
亲眼看看真假是很有必要的，这和道不道姑的没什么关系，此行正当是为璇玑观的多年修行养成的那些心性所致。
不过谢姨也没想到姬青屿提出来的竟然是一起，不应该是贫道躲在一旁监督的吗，虽然那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毕竟自己这边是有记录的，不需要再上场吧—
否则这、这还怎么控制变量呢，那先后怎么能对？是先得拉个陆凝棠还是舟舟来垫一垫？
谢姨是觉得姬青屿能这么说一定有她的打算啊，那或许还真是贫道这道躯过于契合清儿了些还是怎么样，总之人家有那个底气。
而且这一起之事，怕不是又要出丑—这回金麟台那一夜自己也尝试过了，再如何忍耐最终还不是一样，甚至压制得越久最终越—
这两位姨隔着面纱交换过眼神，面上是相当平静，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实际上都有些忐忑，生怕对方有诈。
姬青屿是下不来台，感觉谢鹤衣是吃味上了，想和自己真刀真枪比拼上一场，关于方才那些话—实际上到底如何自己心里有数。
这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儿，如今京师之中陆凝棠顾柒颜啥的都在忙，自然也就自己陪在陆清远身边了，说是监督修行啥的，实际上每天都和调—差不多，那自然也就没少得了—
结果从真实表现来看回回都如此，那还能怎么说？
谁晓得那些自己都完全不清楚的地方都是如何被清儿他给发掘出来的，他究竟是怎么能做到如此熟稔的？也没人给他很多练习机会啊，此算天赋异禀？
虽说自己已经尽力在忍耐了，那也耐不住陆清远对症下药啊，早知如此当年教他修行之时就不要让他那么关注细节了。
清儿恐怕是观察入微，自己的任何微小变化都被他尽收眼底，所以才会如此—
再有便是清儿他怕不是真当此为修行了还是多年修行的习惯使然，才不管你如何，非要练至自己满意了才好，那结果可想而知。
这是姬青屿第一次为自己的教导感到后悔，未曾想这支早在几年之前便已射出的箭最终还是扎回了自己身上。
姬青屿觉得反正这些事也得待至眼下的什么登基大典都结束了之后再考量，
到时候就当忘记了得了，谢鹤衣总不可能亲自提起吧？
她咳嗽一声：
“此外，咱们倒是该谈谈方才所提及的那话题，谢鹤衣，你觉得世间对如今的妖族该是什么态度，又或者说，可能会变成什么态度？“
谢鹤衣如梦初醒般抬了抬臻首，也不知道这位正襟危坐的衔霜君刚刚是在想些什么，总之她是夹了夹双腿道：
“依贫道来看，实际上顾柒颜也是受害者，而且她先前的决策也是只针对朝野高层的手笔，实际上并不会影响苍生，这已相当说得过去了，就算没有天地溶炉一事，这也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如今这些事之后，或许世间对于她的看法会好上些许，但毕竟此事主要参与者也有北境妖族之事，想要那些敌视的风声彻底消弭，那恐怕道阻且长。“
“而要想将妖族区分开来估计就更是天方夜谭了，两族之间这些仇恨树立都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绝没有这么轻松就能因此消散，至少也得待至北境的那些幕后之人完全消失殆尽。“
姬青屿点点头，这也是她们俩刚刚不发表意见的原因所在，发表了也没什么用处，如今提及的事已经很多了，江湖也并非她们的一言堂。
师尊大人再是缓缓开口道：“本尊近日派人去往北境过，碎开封地之事并非造假，那儿早已开的口子依旧如此，只不过那边已经没了什么动静，谢鹤衣你觉得修缮《玄天宝鉴》有那可能？“
谢鹤衣摇摇头，“贫道又不身负残页，那些事无从得知，不过就如今大宁朝廷的状况来看—那应该是没有修复的机会，封地碎成这样，或许本来是为了好让北境妖族踏入京师？那他们如今是退守北境深处还是如何？“
姬青屿沉吟道：“若是换作本座，那估计会选择殊死一搏，困守北境与坐以待毙都差不多，本座已经派人驻扎在那边，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会传讯回来。”
谢鹤衣点点头，“这的确很有你的风格—”
“合该如此。”师尊大人并没有迟疑，“北境那等贫瘠之地又能有什么转机？纵使如今固若金汤，那咱们这边还有顾柒颜呢，她能不清楚防范机制的弱点？”
“再者，如今的北境可耗不起，待至陆凝棠登基，江湖之中那点儿隔阂消弭之后，北境那些妖族又能如何抗衡？“
“只不过—”师尊大人抱起手臂，“问题便出在这里，咱们对北境如何要设下天地溶炉乃至炼化苍生为丹究竟有何效用，以及这枚夭折的丹药本来是给谁用的都一无所知，很难知晓北境还有没有什么后手。”
谢鹤衣迟疑道：
“我听陆凝棠说，从京师之中查出的那些蛛丝马迹里能够分析出来此等炼化无数生灵的丹药有着逆天改命之能，就算是垂垂老矣奄奄一息之人将之炼化都能一跃登临至高。“
“顾柒颜说凡人无法承受此等量级的神韵，这丹显然不可能是给大宁的那位皇帝所炼的，或许此为某位妖族老祖想要突破大乘？但如今就很难得出大宁甘愿答应此事的动机了—”
姬青屿理理青丝，“她们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谢姨坦然耸肩：“群里啊，姬青屿你这些日子都没冒头，群都没工夫看两眼？究竟是在做什么？“
师尊大人咳嗽一声，很认真辩解道：“陆凝棠将要登基，这就是放在眼前的事儿，她既然打算立你我两宗为国宗，那本座自然得表示表示，再者—清儿的修行是不是得看着？“
其实也没真忙到这种一点儿闲遐都没有的时候，姬青屿端起茶杯偏转眸子，“他那八境站得太久，如今突破后还要炼化某些人的元阴，那剑意浩瀚如海，本座是不是得寸步不离？“
“再说了他本来也就差一线突破渡劫，你好歹也是他师尊，拜过养心殿也奉过茶的，这会儿在哪呢？这些日子没给本座累的腰酸背痛腿抽筋，难得休息下还得被你说—”
这一连串似是埋怨似是辩解的话打得谢姨措手不及，她只能是嘴角抽抽道：
“忙，都忙，忙点好啊。“
被姬青屿瞪了一眼后，谢姨才是慢条斯理道：
“贫道回宗也是无奈之举，那个什么，姬青屿你这么累那可以让清儿跟我回观的嘛，真是的，当时又不说。贫道马上回京，那些修行之事贫道来照看便是了。你自可放松些—”
“那不行。”姬青屿当场脱口而出。那能一样吗，跟你回观那怕不是得憋死清儿啦？
搞得好象你这道姑还敢在自家道观里如何如何似的，还害得本座与陆凝棠之能眼巴巴看着，岂有此理？
“——”怪又怪自己没尽到当师尊的义务，但要你让让又不肯。
谢鹤衣正欲说些什么，便有人叩开了这偏殿的门，那道士向姬青屿两人送来了这场会谈的汇报，表示此番江湖之事已经大致了结了，可以请二位回到主会场发表一下见解或是对哪里有所不满之处也可以责令改善。
这算是相当给谢鹤衣两人的面子了，实际上她们二人在这江湖之中虽然很有分量，但也到不了这种地步，只是如今太出彩。
姬青屿两人随意扫过一眼那汇报之后便是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任何别的看法，江湖该如何便如何，就不再久留了。
她们今日提及的那些实际上要么是清儿的意思，要么就是帮他说话，可完全没有将这整个江湖都收入囊中的想法，肩扛自家宗门的重担就已经不错了，至于江湖里的那些事，那是真没兴趣。
宗主之位的身份都有些腻了，姬青屿是巴不得将自己的名号摘下来，好和清几光明正大，谢鹤衣大概也是亦然，只不过她就算是将衔霜君的名号舍去恐怕也难以昭告天下。
两人这才行出殿堂，姬青屿瞄了眼山野，暗自感慨道：
“从此地还能见到天权。这才不过寥寥数月，世间竟已如此天翻地复，本以为穷极一生都无法追及的目标唾手可得，真叫人以为身处幻梦中。“
谢鹤衣看着她，似乎是想说自己也如此，可与清儿那些事即便是梦里都不敢想啊，但她最终还是欲言又止，这位道姑还是说：
“舟舟并未参与今日之会，贫道已让她先行回京了，现在也无需回不周山，
姬青屿你是打算回京么？”
姬青屿已然遁空而起，她脚踩虚空，回眸淡淡问道：“怎么，你想一起？“
谢鹤衣祭剑跟上，她淡淡道：“既然无事，那也好同行一番，这般祭起飞剑同行也算是阔别已久了，倒是让贫道对往昔也有几分怀念感。“
姬青屿点点头，怀念归怀念，但嘴上还是悻悻道：“就知道你什么事都想着一起，没点道姑的样子，下回和舟舟她也一起？“
衔霜君闻言差点一个跟跄，脚下飞剑的斩出的剑意不晓得削平多少参天巨树，她扶额道：
“分明是你的要求—”
“哼。”姬青屿冷冷耸肩，并不表态，免得把这姓谢的逼急了真要上纲上线，这家伙有时候就是死倔—
两人看着脚下的疆域有些沉默，片晌之后谢鹤衣才是愣了愣，“这不是去京师的路。“
师尊大人颔首道：“我也没说要这么快就回京师啊，现在紫禁城还在修建，
京师阵法重编，先前四散的人是回来不少，但也是一副百废待新的样子。“
“所以你是想昭告天下如何如何？”谢姨猜忌道。
“想什么—”姬青屿摇摇头，她缓缓落下云头，“你且看脚下。“
谢鹤衣随着她的话瞄了一眼，那是一片光秃秃的林园，看上去才翻修过，就连植株都才栽下不久，不过看着还有点儿眼熟，“十里竹乡？“
姬青屿点点头，又听谢鹤衣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师尊大人耸肩道：“那自然是算帐，你觉得树倒猢孙散就好了？朝廷毁去，
参与此事的其他人就不去追责了？这不是我姬青屿干得出来的事，玉虚山这位先前还在金麟台上拦我呢。“
“——原来你是来复仇的？”谢鹤衣努努唇，世间对于姬青屿的看法还真没错，还真是有仇必报，她叹了口气：“那和你刚刚说的京师情况又有什么关系？”
“你管我？”姬青屿回头翻翻白眼，“再者，本尊今日不是为了复仇而来的，只是来帮你顺便取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