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交冬月。
神京城算是彻底入了寒天。
贾琛裹了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呵出一口白气,站在了“绮文斋”的门口。
这是一间不算太大的书坊,位置也有些偏僻。
但门脸干净,里面隐隐传出墨香。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那个,小心翼翼护着的布包。
这里面是他花了几个通宵,用尽心力誊抄,并改良的两部书稿。
一部是时下流行的,才子佳人话本《鸳鸯梦》。
另一部则是他根据前世记忆,重新分卷注解,并附加了应试技巧的《四书集注新编》。
以后能否在这个红楼世界里立足,就看今日了。
贾琛深吸一口气,伸手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
一股暖意夹杂着纸墨清香,扑面而来。
空旷的大厅,摆放着几个宽大的书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各种书籍。
在那柜台后,一个戴着瓜皮帽,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干瘦老者,正拨弄着算盘。
老者听见动静后,便抬起头来,一双精明的眼睛,在贾琛身上打了个转。
当看到他寒酸的衣着时,热情便淡了几分。
“这位公子,是买书还是……”
“掌柜的,叼扰了。”贾琛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学生有两部书稿,想请贵坊刊印发卖,不知可否详谈?”
“书稿?”王掌柜眉头微皱。
每日来自荐书稿的落魄文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大多是些不堪入目的酸腐文章。
他本想直接推拒,但见贾琛气度沉静,不象那等狂生,便耐着性子道:“公子可否先将书稿,予老夫一观?”
“自然。”贾琛将布包放在柜台上,小心地取出两部手稿。
他先递上了那本《鸳鸯梦》。
王掌柜接过,随意翻看了几页。
初时还不甚在意,但看着看着,神色渐渐认真起来。
这字迹工整清秀,自不必说。
关键是这故事,虽仍是才子佳人的套路,但文笔细腻,情节转折处,竟颇有几分新奇。
尤其是其中,还夹杂的几首诗词,清丽婉约,不似俗品。
“恩……文笔尚可。”
王掌柜不动声色的,放下那部《鸳鸯梦》,又拿起了那本《四书集注新编》。
这一看,他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书……不一样!
常见的四书注解本,无不板正严肃,密密麻麻皆是先贤之言。
而手中这本,不仅字迹清淅无比,排版疏朗。
更在经义注解旁,分门别类地标注了“破题要诀”,“承题范例”,“考官偏好”等实用条目。
甚至还有仿真的考题与范文!
这简直是给那些苦于科场,不得其门而入的秀才童生们,指明了一条登天捷径!
王掌柜深吸一口气,放下书稿,再次打量贾琛时,眼神已完全不同,带上了几分郑重。
“公子高才!”
“老夫王仁,忝为这‘绮文斋’的掌柜。”
“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学生贾琛,乃金陵人士。”贾琛微微一笑,心中略定。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鸳鸯梦》是投石问路,展示文笔和讲故事的能力。
而这本《四书集注新编》,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瞄准的,是这神京城里最庞大,也最舍得花钱的群体。
科举学子!
“贾?”王掌柜眼中精光一闪,道:“可是宁荣街上的,那个贾家?”
贾琛笑容不变,坦然道:“学生确是贾氏族人。”
“不过乃是旁支远亲,家境贫寒,不敢高攀国公府门楣。”
他这番坦诚,反而让王掌柜,高看了一眼。
不攀附,不自轻,这份气度,不象寻常破落户。
“贾公子过谦了。”
王掌柜的语气,热络了许多,“公子这两部书稿,皆非俗物。”
“尤其是这本《四书集注新编》,眼光独到,实在令人佩服。”
“只是……刊印新书,所费不赀,这销路……”
贾琛知道,这是要谈条件了,便从容接话:“王掌柜是爽快人,学生也就直言了。”
“这《鸳鸯梦》,学生只取一次性的润笔之资,十两银子,此后销路如何,与学生无关。”
“而这本《四书集注新编》……”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道,“学生想与贵坊合作,不取润笔,只按售出的数量抽成,每售出一本,学生取五十文。”
“掌柜的以为如何?”
王掌柜闻言,心中飞快盘算。
一次性买断《鸳鸯梦》,风险很小,十两银子虽不少,但若书卖得好,利润远不止此。
而《新编》采用抽成,看似是书坊,承担了前期成本。
但若是此书,真如他所料能风靡士林,那长久的利润,将是极为可观,分给这贾琛一部分,也大有赚头。
看来,此子不仅文才不俗,经商之道也颇为精通啊!
“贾公子好算计!”
王掌柜抚掌笑道,“成,就依公子所言!”
“《鸳鸯梦》稿酬十两,《新编》按每本五十文抽成,我们立字为据!”
当下两人便请了中保,写定契约,按了手印。
当那十两沉甸甸的雪花白银,落入贾琛的手中时,他心中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这不仅是他在这个世界,赚到的第一桶金。
更是以后立足的根本。
当贾琛揣着银子,走出“绮文斋”后,外面的寒风,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
他正盘算着用这笔钱,先改善一下饮食住宿,再谋后续。
然而,还没有走多久,目光却瞥见不远处街角,两个穿着荣国府三等仆役服色的小厮,正围着一个卖柴的老农,推推搡搡。
“老东西,这几捆柴火,抵利钱都不够!”
“告诉你,再不还钱,小心你那条腿!”
那老农瑟瑟发抖,苦苦哀求。
贾琛眼神微冷。
他认得那种仆役的服饰,是荣国府外围负责采买,或者放印子钱的豪奴。
这种欺压百姓的事情,在神京底层屡见不鲜。
他本不欲多事,脚步却微微一顿。
改变命运,或许不止是赚钱,和攀附高位。
有些“小事”,未必不能成为,通往那座深宅大院的敲门砖。
贾琛略一沉吟,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家,他早已留意过的点心铺子,招牌上的“白糖方糕”,做得极为精致。
他记得很清楚,今日是冬月十六。
荣国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房里有个丫鬟,最爱吃的就是这家白糖方糕。
而那个丫鬟。
恰好是府中那位,“凤辣子”身边,最能说得上话的贴心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