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瘟疫来得突然,柳晴晚跟着北河城的大夫在一块熬药。
陈家倒台后,西山的矿产大半都落入了林远道手中,她前几日借着勘察矿脉的名头亲自去过一趟。
然而,别说镇魂铃,便是连半点不寻常的痕迹都没发现。
正思索间,一个帮着煎药的学徒不小心打翻了药罐,滚烫的药汁溅出,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些天散播谣言的,不过是一些之前找到赵太一进行活祭的北河城世家,担心陈家出事后,萧衡会找上他们。
柳晴晚走到刚才打翻药罐那人面前,“先下去吧。”
在这里熬药的都是北河城的老医者,有位大夫走到柳晴晚面前,仔细端详了她的面容。
这是那日被摄政王抱回去后,召集全城大夫救下的女子。
那日他也在场,他给柳晴晚把脉,此脉毫无生机,分明是死人的。
他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生怕下一刻摄政王的剑就会落在自己脖子上。眼看着前面几个大夫支支吾吾不敢明说,只用针灸汤药勉强应付,他更是心惊胆战。
直到陈功曹似乎低声对萧衡说了几句什么,大约是劝他节哀顺变,萧衡竟瞬间暴怒,差点当场将陈功曹的头颅斩下。
他们几个大夫看着,便更不敢说出实情了,崔崇眼见这样下去不行,还是说出了事情。
“这位姑娘,她、她已经走了,郎君还是早日准备后事的好。”
他话未说完,一个药罐便被萧衡猛地扫落在地,碎片四溅!
“滚!都给我滚出去!”萧衡双目赤红,状若疯癫。
崔崇打量着眼前的柳晴晚,分明是个活人,可那日他们诊过,这姑娘分明是死脉。
“崔大夫,火候过了三分,这锅药,效用要打折扣了。”
崔崇一个激灵,连忙上前接手,心中骇然。
柳晴晚回到院子里,听玄鸦说徐小姐去了趟军营,她并不意味。
嘱咐玄鸦:“无事,日后不必关着她,她想去哪儿就随她吧。”
柳晴晚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徐佳慧那颗扑在萧衡身上的心,横冲直撞,关是关不住的。越是禁锢,反而越会激起她那点可怜的叛逆和执着,平白惹出更多麻烦。
只要不给她惹麻烦就行。
听闻今日小荷被那群军营里的人占了便宜,柳晴晚走到小荷房间,拿了一瓶膏药递给她。
刚一推门进去,便看见陆六浑身是血躺在床榻上,小荷早已哭红了眼。
“伤势这么重?怎么不叫大夫?”
柳晴晚将一瓶金疮药递给小荷,小荷涂抹上去,陆六吃疼死死捏住桌角。
“我这不是怕大夫忙不过来嘛。”
柳晴晚闻言一笑:“你倒是好心,不怕胳膊废了?往后连刨子都握不稳?”
陆六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刚消下去的汗珠又冒了出来,“柳姑娘您医术高明,有您在,我这条胳膊肯定废不了。再说,我就是个粗人,皮实,养几天就好了。”
“粗人?你这身手艺,以前祖上给皇陵修过?”
他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就想像往常那样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想到柳晴晚的恩情,他到了嘴边的搪塞之语又咽了回去。
先前在陈家陵墓时,柳晴晚就看出他的身份,再瞒下去也没有必要。
“柳姑娘慧眼。”他叹了口气,“不敢瞒您,我家祖上确实世代都是工匠,尤其擅长土木机关、奇巧营造。前朝修建西麓皇陵时,我曾祖便是督造的大匠之一。”
“岭南陆家,我听说过。”
岭南陆家,在前朝确是赫赫有名的工匠世家,以巧夺天工的机关术闻名,但自皇陵一役后便销声匿迹,世人皆以为其血脉已绝。这不仅是家族隐秘,更是一段被刻意抹去的历史。
因为修缮皇陵,知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辛,皇陵竣工后,参与核心营造的几家工匠,便陆续莫名消失了。
曾祖机警,察觉不妙,提前带着家人隐姓埋名,逃到了这北境边陲,才侥幸保住了一条血脉,这门手艺也就此埋没,不敢显露。
陆六抬起头,看向柳晴晚,“柳姑娘,这身份是招祸的根苗,所以我才一直以粗人木匠自居。还请您代为保密。”
柳晴晚微微颔首,正欲开口,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带着哭腔的呼喊。
“柳姑娘!柳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只见徐佳慧的贴身丫鬟茗茶冲进院子,按照路程,她家小姐早就该回来了,如今天都快黑了,派过去找的人,也说没看见小姐。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不见了!奴婢找遍了整个府邸和她常去的地方,都、都没有!”
柳晴晚眉头骤然蹙紧:“不见了?怎么回事?”
茗茶涕泪交加,语无伦次地解释:“小姐、小姐今日从军营出来,心情很糟,执意不坐马车,说要自己走走散心。”
“我们不敢违逆,就让两个得力的小厮和婆子远远跟在后面护着。可、可刚过城西那片林子,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小姐就不见了人影!”
“跟着的人说,小姐好像故意七拐八绕,把他们给甩开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哪里都找不到人了!奴婢已经让人把小姐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
故意甩开随从?这徐小姐还真是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添麻烦。
如今城内瘟疫未平,流寇环伺,她一个身份显赫、容貌出众的弱女子独自在外,无异于羊入虎口。
“是、是的!就在那片野林子边上!”茗茶忙不迭点头,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柳姑娘,求您快想想办法!小姐她一个人,要是遇上流民或者……或者……”
“快去找王爷,就跟他说徐小姐不见了,出动城中守卫去找人,要快。”
柳晴晚叫住茗茶:“记住,要秘密搜查。”
柳晴晚心中清明:徐佳慧是当朝丞相的掌上明珠,她的名节重于性命。
若是大肆宣扬她深夜未归、下落不明,即便最后把人全须全尾地找回来,这北河城乃至整个京城的唾沫星子也能把她淹死。
以徐佳慧那般高傲又受不得委屈的性子,届时怕是真会觉得无颜见人,闹着吵着要寻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