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愿往?”
刘琦二次询问的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比方才更加深沉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时间的流逝也变得粘稠而缓慢。
荆州一众将校皆垂首不语,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谁都知道,这支偏师的任务不是破敌,而是去当诱饵,主动踏进周瑜精心准备的伏击圈。
能否生还,全看天意,甚至可以说,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
众将面面相觑,脸上都浮现出挣扎之色。
他们不怕死,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是寻常事。但这样明知是火坑,还要主动往里跳,任务核心就是“去送死”以成全大局,这需要的不只是勇气,更是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刘琦目光缓缓扫过一众垂首的将领,心中已然明了,刘琦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刘琦能理解,正因理解,才更觉无力。
于是,刘琦只能准备亲自点将,但却在这时
一个粗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自帐末响起:
“主主公!俺周仓愿往!”
刷的一下,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望去,聚焦在了末首的黑脸虬髯壮汉身上。
只见周仓猛地踏前一步,因为激动,黑脸涨得发紫,虬髯贲张,一双虎目圆睁,抱拳的双手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既已开口,便再无回头路,周仓此刻反倒将一切杂念抛诸脑后,心中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决绝。
“主公,周仓愿往!”
周仓这一声应答斩钉截铁,再不见半分犹豫,他环视帐中诸将,黑脸上竟泛起几分豁出去的快意。
周仓此刻内心翻江倒海,他本是卧牛山草寇,虽仗着有些勇力,带着几百弟兄来投看似威风,实则在这讲究出身、看重军功的荆州军体系中,妥妥异类一个。
周仓能感觉到,除了赵云,帐中这些正儿八经的将领,看他的眼神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审视。
赵云凭一身超凡武艺,瞬间折服黄忠,赢得满帐敬重,被主公委以重任。
而他周仓呢?寸功未立,能站在这里恐怕也蹭了随赵云来投的光。
周仓虽出身草莽,但却也有封侯拜将的野望。
周仓不甘永远只是个区区军侯,更不愿被人视为是靠着赵云的关系才在军中立足。
周仓想要凭手中长刀,为自己和八百弟兄搏个前程,更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周仓不是只会逞凶斗狠的匪首,而是能堪大用的将才!
而眼下这九死一生的任务,既是危机,更是周仓唯一能抓住的,打破隔阂,真正融入这个团体,赢得尊重的机会!
刘琦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随即化为动容,紧紧盯住出列的黑脸壮汉。
周仓声音洪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俺周仓,本是草莽一个!”
“蒙主公不弃,收留俺和八百弟兄,恩同再造!俺没啥大本事,就有一条烂命!”
“今日,正是俺报效主公之时!这差事,俺接了!请主公拨给俺些兵马,纵使是龙潭虎穴俺也不惧,也敢为主公闯上一闯!”
周仓这番话说得直白粗粝,却带着一股子撼人心魄的真诚与血性。
瞬间,一股热流涌上刘琦心头,刘琦快步走下主位,来到周仓面前,一把握住他粗糙的大手,声音竟有些哽咽:“周军候你你可知此去”
“主公!”
周仓打断刘琦,目光坚定,“俺知道!不就是个死嘛!脑袋掉了不就是碗大个疤,俺周仓不怕!”
“就请主公给俺这个立功的机会,让俺和弟兄们,也尝尝为咱荆州军拼命的滋味!”
这一刻,帐中诸将无不动容,先前那点因出身而存的芥蒂,在周仓这慨然赴死的壮烈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刘琦重重一拍周仓的肩膀,不再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周仓听令!”
“末将在!”
“与你本部八百锐士,再拨予你黄祖旧部及安陆世家兵三千,共四千兵马!”
“而你的任务就是进入后,不惜一切代价,抢占并守住城门区域,至少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
在敌军精心布置的陷阱中,面对数倍于己甚至更多的伏兵,坚守四个小时,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刘琦此举,已是将周仓部当成了死士在用,但也给周仓做了承诺。
刘琦盯着周仓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两个时辰!无论江东是否有大军来袭,我必亲率大军,踏破北门,前来接应!”
“周仓,你给我记住,活着回来!此战若成,你为首功!我亲自为你,为你麾下所有将士,向朝廷请功!”
“仓,领命!纵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负主公重托!两个时辰,城门必在俺手!”
周仓重重抱拳,转身就要离去准备。
“且慢!”
刘琦突然唤住周仓,快步走到案前,亲手斟满一碗酒,双手捧到周仓面前。
“壮哉周仓!真义士也!”
“这碗酒,我为你践行!此去凶险,务必珍重。两个时辰后,我希望能亲眼看见你凯旋!”
周仓双手接过酒碗,虎目含泪:
“主公厚恩,仓万死难报!”
两人举碗相视,一饮而尽。
刘琦这番举动,既是真心被周仓的忠勇所动,也是刻意笼络人心。
这一碗践行酒,足以让周仓这样重义气的汉子誓死效忠。
饮罢,周仓抹去嘴角酒渍,抱拳道:“主公保重,仓去也!”
周仓转身大步出帐,甲胄铿锵。
刘琦目送他离去,脸上的悲戚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决断:
“传令各部,按预定计划行动!”
“诺!”
帐内众将校齐齐应道。
时间很快,转瞬便子时将至。
夏口城内,都督府临时的指挥处,周瑜裹着大氅,苍白的脸上因兴奋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亲卫刚刚来报,北门外已见敌军火把如龙。
“果然来了”
周瑜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喉间的痒意,眼中锐光一闪,对身旁传令官沉声道,“传令各伏击点,依计行事!待敌军过半入瓮,即刻落下闸门,弓弩手先行覆盖,长枪盾阵随后压上!务必将其主力绞杀在瓮城之内,不得使其靠近内城门半步!”
“是!”
与此同时,夏口北门外。
周仓顶盔贯甲,手持大刀,一马当先。
他身后,是四千沉默的兵马,其中大部分士兵并不知道,他们正在走向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周仓队伍刚刚抵达夏口北门外,城门楼上便传来一声压低的呼喊:“可是黄公覆将军派来的兵马?”
周仓按刀上前,沉声回应:“俺乃周仓,奉黄老将军与主公之命,前来受降!城上何人?”
随着周仓问话间,城门应声开启一道缝隙,数名身着江东军服校尉打扮的人快步走出,为首一人朝着周仓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刻意表现的急切与恭敬:
“周将军!末将乃是黄老将军旧部张南,奉将军密令在此接应!今夜北门守卒皆是我等心腹,已清除异己,特献城门以迎王师!将军速速入城,迟恐生变啊!”
这张南自然是周瑜安排的演员,一番说辞旨在取信周仓,诱其快速全军入瓮。
周仓看着对方那恰到好处的谄媚与惊慌,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露出赞许与急迫:“好!张校尉深明大义,此战当记你首功!事不宜迟,前头带路!”
“将军请随我来!”张南侧身让开通道,指向那洞开的、幽暗如巨兽之口的城门。
周仓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幽深的门洞低吼:
“兄弟们!随俺——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