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月是没打算与他打哑谜,干脆开门见山,直接问起铺里账目的事。
她这次出来把糕饼铺的粗账带来了,直接摊开指给他看。
“小方先生,糕饼铺子的账目都是你在做,可我们在交上来的粗账里,看出不少问题来,这次过来是要跟你请教。这本账应该是你做的,你自己看看,是不是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梨月知道自己年纪小,看模样就不压服人,于是故作成小大人的样子,张口就是直击要害,让对面没法左躲右闪。
她觉得这样当面揭破这本花账,肯定能把对面的小账房先生问住。
也许这位小方先生估计会张口结舌许久,或者会语无伦次的解释。
到那个时候,梨月就要揪出几个例子来,当场问得他哑口无言。
谁知一切都想的挺好,可对面的人却没有半点害怕或迟疑。
眼前这位文弱少年,只是垂着眼睛顿了顿,就开口吐出两个字。
“不错!”
原本想镇唬住对面的人,却不想被他给镇住了,没话说的人倒成了梨月。
千想万想也是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当面直接承认了。
梨月惊讶的不曾问出下一句,这位小方先生就一改腼腆,竹筒倒豆子似得,把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我们这间糕饼铺子,每月流水也就那么几十两银子。账目上的花样也搞不出太多,每个月就在本钱上多报,弄个三四十两的样子。连掌柜带伙计还有我,大家一起分这份银子。掌柜邱二伯拿大头,他儿子邱大郎也不少分。我每个月拿一两,下头三个小伙计各拿几钱。从今年正月就是这样了,因为姑奶奶这边不管,账目上都不曾仔细遮掩,苏姑娘看出来也不稀奇。”
他说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好像不知道这事儿是吃里扒外的大事。
“小方先生,你还真是个痛快人。”
梨月哭笑不得的摇着头,原本手里拿着的账目,都没必要再往后翻了。
她要思忖着往下问缘由,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眼采初的脸色。
小方先生自从进门,对梨月说话一直是坦坦荡荡,似是毫无保留。
但他的眼睛余光却常往采初那边瞥,显然很是在乎那边的神色。
采初一直别着头往墙上看,仿佛一直在欣赏粉墙上的挂画。
小方先生一直悄悄看她脸色,而且不但是在悄悄的观察脸色,就连他放在桌边的一双手,都有点乱忙的意思。
梨月顺手帮他斟了杯茶,他躬身谢了一句,便把那茶杯从左手倒右手,端起来放下去,折腾半天也没喝到嘴里。
“这些事我也知道对不起姑奶奶,所以分给我的银子,我并没敢乱花,一直都存在家里……”
小方先生说到此处,也显得有点尴尬,对着梨月叹了口气。
梨月正要往下追问,这事是否是掌柜邱二伯的主意,为何不早来告诉。
就听见旁边采初气狠狠双手拍在桌上,撑着桌沿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
“奶奶让你管账,你就是这么做糊涂账的!你简直……”
采初果然还是脾气暴躁,梨月忙拉着她坐下,低声劝道:“采初姐先别急,都是自己人,咱们慢慢说……”
这话还没说完,就见对面小方先生的原本白净脸瞬间涨红,活像个关公。
他豁然从桌边立起,对着采初急吼吼的发怒分辨。
“你还有脸来骂我!当初正月的时候,我怎么对你说的?账目我没给你看过,还是我没早让你去告诉姑奶奶这件事?你当初不知在忙活什么,只顾着搪塞我,只说这些都是杂事,又说没几两银子,全不放在心上头!这些破事我从正月和你说到三月,你往心里去了吗?你就知道骂我!”
大约是他不擅长急赤白脸的怒怼,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嘴唇都在哆嗦。
可他这般起身对吼,却是把原本就急红了脸的采初,再次点着了火。
采初的一张脸直滴血,眼白都充上了红血丝,攥着手帕的指头用错了力,小指甲都崩折了一段。
“那时候奶奶在府里正不顺,一家子大小事都要她做主,难道还要把这些破事去打搅她?我让你自己想想主意,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就长了个猪脑子,这点破事都办不好?从正月到现在,就由得人家蒙骗姑奶奶的产业,你还有脸承认?啐,要你有什么用!”
她这边厉声呵斥抱怨,那边的小方先生也不示弱,张口就怼了回去。
“我没用,难道你就有用了!姑奶奶忙着出不来,难道你也那么忙,也出不来宁国府?我让你拿着账目,到铺子里来说几句话,你为什么不来?你怎就这么娇贵,进了宁国府也成了千金小姐不成?我请你也请不来!”
“我是个姑娘家,你是什么人,我总往你铺子里跑,人家就不笑话我?”
“我是你什么人,你是我什么人?你就往我这里看看我,谁会笑话?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听不得我说一句话!我月月去宁国府里送账本,你只派个不认识的小丫鬟出来对付我,我有小半年没见着你!糕饼铺子是姑奶奶让你管的,你又不来店里又不见我面,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什么意思?你是个男人,你问我什么意思?”
“我早知你看不上我,今天就把这意思说清楚!”
“你要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你是不是要退婚?”
“你要退婚?”
他俩突然这般对吼对嚷,你一言我一语,旁人插不进半句话。
梨月在旁听着只觉得眼前发颤,耳朵一阵阵嗡嗡鸣叫。
竟然都没反应过来,他俩就从铺子账目的争执,直接吵到了退婚的事儿。
采初吵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崩溃的往椅子里一坐,捂着脸就哭了。
对面的小方先生也是气鼓鼓的,泪流满面双手直抖,不过还算是要面子,举着衣袖遮着脸,抽出手帕来擦眼睛。
说句实在话,梨月此刻当真有点后悔。
她不该把这事儿看得太轻,与这间糕饼铺的麻烦比起来,分给她的蜜饯小铺,简直是太轻松了。
憋着气强忍了半天,梨月终于找出了他俩吵架的重点。
“铺子里做假账,你们俩是早知道了,就这么拖到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