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秋意渐冷,宁国府里倒是着实安静下来了。
宁老太君的病症一日重似一日,虽然还不曾咽气,但清醒的时候不多了。
宁家二太太带小和尚相亲的事儿,永安长公主也答应下来。
月底是裴驸马生日,请帖已送到宁国府,特意请二太太带二公子出席。
宁二太太欢喜的要命,早早让院里的针线嬷嬷丫鬟,给儿子赶制新衣。
自家选了许多衣料都嫌弃不好看,最后还是从库房里选了两套织金蟒袍。
大红色织金通背的纹样,原本是给宁元竣年底做吉服用的。
小和尚今年十六岁,并无官职恩荫在身,还是个白身少年。
顶多算是老国公的孙儿,连国公公子都算不上,本不该穿这个。
怎奈二太太这颗爱子之心,都快从腔子里冒出来,才不管这些事儿。
因此不顾上下人等劝说,无论如何也从库房里将袍料拿了出来。
问遍了自家院子里的针线人,都不曾做过这样的蟒服,不敢裁剪。
最后还是拿了二十两银子赏钱,悄悄往鹤寿堂院里寻。
最终请了几个老针线嬷嬷动手,才算做了出来,云龙飞金辉煌耀目。
相亲的日子定在十月底,不算特别冷的天气,穿件小毛外氅就好。
可二太太觉得银鼠灰鼠斗篷不好看,非要给儿子再做件新的大毛斗篷。
她手里攒了些皮货,都是些玄狐、白狐之类,并没有正经貂皮。
紫貂皮大氅或斗篷,宁国府里只有大房里有,她思来想去也不敢去讨。
私底下与帮忙做衣裳的老嬷嬷闲话,打听说老太太正房的衣橱里有。
老太太在宁国府做一品夫人几十年,攒下的体己数都数不清。
虽然田产房契与现银都补贴回了娘家,可这些四季衣裳还都在库里存着。
宁二太太少不得又拿了几两银子,托了鹤寿堂头等大丫鬟玲珑。
几个人偷着把老太太压箱底的五件紫貂皮斗篷都拿了出来。
因有两件已经是几年的陈货,已经和黄狗皮差不多了,忙丢开一旁。
又有一件皮板儿不好是拼做的,宁二太太也嫌弃丢开。
最后两件看着,皮子宽大毛色鲜亮,改做别的都是极好的,便都留下了。
先开始玲珑还不依,毕竟是老太太体己的东西,这般往外拿岂不是偷?
宁二太太早就心里有数,拿出十两银子塞给玲珑,把她的嘴便堵上了。
“玲珑姑娘你休要犯傻,你今年已经二十岁,眼瞧着就是该出去的人了。若现在老太太好还罢了,偏生老太太身子这样,已经是顾不得你了。你在老太太身边做大丫鬟,手里握着这么许多东西,怎不为自己着想着想?你是个明白人,这点子道理总该懂得的。东西是老太太的东西,左不过也就是两件衣裳,小和尚是亲孙儿,难道当面对老人家讨她能不给?现在三房里没有孙辈,宁国府的男儿郎,除了元竣就是我的小和尚,将来连这府邸都是他们兄弟的!”
一顿连说带吓唬,说的玲珑闭口无言。
宁二太太也不敢声张,亲自领了个婆子过来,装作进鹤寿堂探病侍疾,将两件紫貂皮袍子包了回去。
当下拆出两件皮板,用了一匹妆花锦缎料子,做了件簇新的紫貂皮斗篷。
其余内衬的衣裳,鸾带皮靴网巾头冠,乃至于荷包玉佩,都斟酌了许久。
离着相亲日子还有十来天,就不许小和尚再去学里了。
自己在屋里教拜见公主驸马的礼节规矩,又说了许多相亲时得体的话。
原本宁二太太最忧心的事儿,是相亲的日子是裴驸马生辰,往来宾客多。
当今万岁爷的姐妹不少,到如今还健在的,就只剩下永安长公主一个了。
那天公主府必然大宴宾客,京师勋贵官宦群贤毕至。
万一临江侯何家夫妇也来,见面少不得就要提起宁二小姐的婚事。
哪怕他们何家夫妻不来,若是旁人问起宁二小姐的事儿,她也尴尬的很。
宁二太太把这门婚事看的极重,越想越是钻牛角尖儿。
每天拉扯着儿子,恨不得在耳边上教给他,如何回答才能体面。
“小和尚儿,在公主府里的时候,若有外人问你二姐姐的婚事,你千万别慌神儿。到时候你就说:我们宁国府是诗礼人家,儿女婚事也是长幼有序。二姐姐的婚事早已经定了,再不可能有反悔的余地。各位长辈休要听外人传言,我家二姐姐平日最孝顺,断然不会做有伤名誉的事儿,我们宁家也绝不是那种反悔婚约的人家!你听见了没有?”
小和尚儿十六岁,也懂点事儿了,见母亲这般说,便不耐烦的摇头。
“母亲真好糊涂!去公主府是给裴驸马庆贺生辰,大伙儿都是宾客,谁会这般打听人家家务?就算有那无聊的人嘴碎打听,我只说二姐姐的婚事由伯母堂兄做主,我年小不知道就完了,谁吃饱了撑得敢扯着我问不成?二姐姐悔婚不悔婚,与咱们又不相干,我帮着她赌咒发誓做什么?”
二太太见儿子不听话,气得一指头戳在头上。
“好个小混账行子!我教给你的都是好话儿,比你学里学的那些书都有用!永安长公主乃是当今万岁爷嫡亲妹子,这裴小姐又是公主最小的女儿,若能娶了她做媳妇,你将来无论是学文学武,都是好大一个靠山!你大哥哥能做到如今这个位子,一来是他承袭了咱府里的爵位,二来不就是娶了沈阁老的女儿么?人家公主府多么大的规矩,若咱家里有个望门寡还悔婚的小姐,人家还能看得上你?”
小和尚这些天本就心里烦的慌,被宁二太太天天教日日教,更增了逆反。
他在宁国府里头虽不受父亲宠爱,但总还是自诩嫡子,自视很高。
可偏偏到了议亲的时候,母亲寻的亲事,都是往上高攀的路数。
先是兴冲冲要求娶外藩县主,后来又求娶长公主之女。
他心里越来越难受,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过是长公主府邸,裴驸马也就是个五品闲职,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宁国府?我大哥哥是一品国公领兵部尚书,上朝的时候站武官首位!公主的女儿看不起我,不做这门亲事就是了,干嘛上赶着人家?母亲动不动就拿二姐姐的亲事来说话,何家都败了,咱怕他们做什么?何家再敢胡乱拉扯,大哥哥一纸奏折,把他们何家都灭了去!”
宁二太太气得要命,抄起个木尺就打了儿子几下,气急败坏的训教。
“别胡说!临江侯何家是你祖母的娘家,还是你二姐姐的夫家!你大哥哥心里虽然不喜欢,若灭了他们家,可不是不孝了么?你撺掇你大哥哥这事儿,连你也按上个不孝祖母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