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谷第三段的风一直阴冷，可走入第四段的分岔口时，空气忽然变了。风停了，声音也静了，连兽尸的腥味都象被什么压在地底深处。林宣的步伐在这一瞬轻轻顿住，他的目光从乱石的尖角滑过，落在远处一片被雾气笼罩的低谷。
那不是普通的雾。
是血气被阵纹锁住，回不去天上，只能在谷底打转。越积越浓，越积越沉，最后把整片地面染成暗红。
周岚看到那片雾时，呼吸明显急了一瞬。
这不是自然的兽血雾。
这是大规模屠杀留下的残息。
光率先开口，语气冷沉。
主人，这里有三处阵纹焦点被人为拔掉，阵势破坏后，血气吸不上去，只能在谷底窝着。有人提前在这里动了手。
影子却笑得轻，象是对这种场景毫不惊讶。
动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没清理干净。人杀兽可以，杀人也可以，可只要杀完就走，那就说明还有下一场。
林宣扫视地形。
这里是第四段入口。从地图来看，本应是试炼者密集点。
周岚咽下一口干涩的气。
可现在半个人影都没有……难道这一片的人……
话说到一半，他没敢继续说。
林宣没有说话，只向前走了两步。
浓雾里，阵纹残留的灵力像断掉的蛛丝一样散着。他蹲下身，在地面上拨开一层薄薄的灰红，露出底下的石面。那石面上，有很多深浅不一的凹痕，有的是兽爪留下的，有的则是极细的剑痕、骨节印、灵力冲击点。
这些痕迹告诉他，这里至少死过四十人以上，馀下的不是逃走，就是被卷入更深的地方。
光在识海轻声。
主人，你注意脚下的纹路。
林宣看过去，自己脚边有一道极细的白线，象有人拿刀尖轻轻刻过，深浅不定，却连续不断，一直延伸向谷底中心。
影子道。
这是有人逃命时留下的。这些白线不是刻的，是脚尖在强行撤退时拖出来的。一般人逃命不会走直线，这种直线……要么是被阵引，要么是被人拽着。
周岚听得头皮发麻。
被拽着？你说有人在后面拖着人往深处走？
影子道。
那要看拖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周岚脸色一片煞白。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说话……
林宣却看到了更多。
血雾里，有些位置的血迹干得很快，有些却湿得反常。湿的部分不代表刚死，而代表灵力被抽走后血液不凝。那种血不会立刻冷，却会保持湿腻很长时间。
这些痕迹说明了一件事。
有人在短时间内屠杀大量试炼者，并带走了其中一部分。
光在旁轻声分析。
如果是兽潮，血痕会乱。如果是天骄，血痕会快。如果是问命司，血痕会整齐。
可这些……
既不快，也不乱，甚至不整齐。
影子悠悠补了句。
这是一种非常冷的打法，不想让人知道是谁杀的，只想让人知道谁没活下来。
周岚呼吸都乱了。
这种打法……一般是谁会用？
林宣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看向雾深处。
他已经捕捉到那股味道。
不是血腥，不是灵力，而是一种极淡极淡的灰意。灰得不象活人留下的，也不是兽气，而象命骨被撕裂后散出的丝线。
光确认了他的判断。
主人，这里有命骨破裂的残息。不止一个。有人在这里用过命骨类秘术。
影子接道。
命骨秘术只有三类人会用。
其一，问命司。
其二，自修命骨异者。
其三，被命市污染得太深的人。
周岚整个人僵住。
你别吓我，这里是宗门的试炼地，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他突然住了口。
因为血雾深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兽的，是人的。
脚步极稳，极轻，却又不是在躲，而象是有人在穿过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域。
不多时，一个身影缓缓从血雾最深处走出。
那人一身暗红道袍，胸前纹着问命司的三笔收命纹。面容偏瘦，眼底带着淡淡的暗紫色纹路，象是长时间与命骨碎片接触留下的痕迹。他的手上提着一把极细的骨刃，骨刃上没有一滴血，却有淡淡灰光绕着。
周岚一眼就认出那纹，惊得声音都变了。
那是……问命使！
光迅速分析。
不是普通问命使，是二级问命使。已经可半独立执法。
影子轻笑。
你看，他不是来救人的，他是来收尸的。
那人看到林宣，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随后把目光落到他胸口的那缕灰意上。他没有靠近，却象能隔着十丈距离看到那条链的纹路。
他开口声音很平静。
外门弟子林宣。
林宣看着他，没有开口。
问命使继续道。
命骨上有未注册的灰链异常。你在第三段曾与问命司接触，被拒绝记录。你现又接近命骨破裂之地，我需要对你进行二次检查。
周岚爆了句粗。
你们还来？！刚才三个都没搞定你们还来第二拨？！
问命使像没听见，只看着林宣。
站好，解除灵力反应。我会读取你的命骨波动。
影子冷笑。
又想照，又不敢上镜。上一个命骨镜都碎了，他竟然还敢来。
光提醒。
主人，他身上有命骨册，是低级命骨记录器，不如命骨镜，但可以强行测你的命纹。
林宣缓缓抬眼，目光落在那人手边一块小小的黑木册上。那木册上的符纹极淡，却隐约带着一丝熟悉的纹路。
不是熟悉
而是危险。
影子低道。
那册子能把你的命纹刻成记录。一旦被记录，问命司就能追踪你命骨的变化。你若再被命市动一次，它们都能看见。
周岚忍不住靠近林宣，小声。
你别让他照，你让他们记一次，你以后每走一步都在别人眼皮底下……
林宣抬手，示意他退开。
问命使继续走来，步伐慢，每一步都稳得可怕。他身后静静流动的血雾甚至被他的气息分开，如同避让。
他声音不带情绪。
我不会杀你。这不是刑罚，这是宗门规矩。
你有命骨异常，问命司必须记录。站好。
他抬起命骨册的那瞬间
雾动了一下
光和影子同时发出警示。
灰链在命骨里轻轻一震。
那不是收帐
而是预兆
象是在提醒某种更深层次的危险。
林宣缓缓抬起头。
目光极冷
声音极淡。
你们问命司的规矩，是为宗门准备的。
问命使停住脚。
那你觉得谁不该被记录。
林宣轻声。
命市的东西。
问命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压得极死。
你自认是命市之属？
林宣淡淡。
我不属于它。但它不会让你记我。
问命使冷声。
你以为命市是护你？
林宣道。
它是在下注。
你若敢记录，我不死，它也不会放过你。
问命使不信邪，命骨册在他手上亮起极淡的一点光。
林宣胸骨里的灰链在这一刻突然收紧，象一张蛛网被拨动，所有线条同时惊动。
影子道。
来了。
光低呼。
主人，现在退迟了，你必须挡住。
命骨册光亮升起的一瞬
林宣动了。
不是退
不是闪
而是往前踏了一步。
那一步踏下去
血雾里的灰意被震开一圈
命骨里的灰链同时震出极轻的一声响
像叩在深井底部的铁。
问命使脸色在那瞬间剧变。
你……命骨上有命市深层印记？！
林宣没有动手，却象往他面前压了一片阴影。他的声音低沉得象从骨缝里挤出来。
你试试，把我的命纹刻上去。
问命使抬手的动作顿住了。
命骨册光芒在半空闪了一闪。
下一瞬，册中传来极细的裂音。
不是碎
是拒绝记录。
影子冷声。
命市在说，你不配记。
问命使面色死白。
就在这时
血雾深处突然传来另一道沉重得象拖链声的响动。
不是兽
不是人
是一种极沉的呼吸声。
光的声音一下紧了。
主人，小心，有命骨破裂体靠近！
周岚脸色当场僵住。
命骨……破裂体？这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影子道。
问命司把东西弄丢了。现在东西来找他们。
雾深处那股气息越来越近。
象一个庞大又痛苦的生命，在血雾中挣扎前行。
它走到哪
地面都在轻微颤。
问命使脸色极快变得难看。
退开。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
他话未说完
那道黑影已经撞破血雾。
它的身形巨大，皮肤裂开一道道命纹般的缝，有灰紫色的光在缝隙里鼓动。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一层惨淡的白膜。它身上残存着宗门弟子的衣片，被血黏住，看得出它曾是人，但现在……已不是人。
周岚发出沙哑的一声。
那是……被命骨抽走的弟子……
光道。
这是命骨被强行撕裂后失控的体，命智尽失，只剩本能。
影子低笑。
问命司的垃圾，自己跑回家来了。
命骨破裂体一看到问命使
整个身躯像火焰遇到油
猛地沸腾
发出撕裂喉咙的嘶吼
直扑他而来。
问命使抬手，命骨册挡在前面。
可破裂体力量太大，震得他脚下一沉，竟稳不住。
破裂体疯狂扑上来的一刻
林宣的目光落在它身上。
那一瞬间
灰链在他命骨深处轻轻动了一下。
不是收帐
不是干预
是另一种东西
像认可
又象召唤
像命市在向它曾经的旧物伸手。
林宣冷声道。
让开。
问命使震惊。
你疯了？这东西能撕开真脉境，你一个外门弟子
林宣没有再听。
他已经踏出第三步。
灰意在脚下扩散，他眼底的冷意象一道锋。
这是命市的第一次试探之战。
而他
不会退。